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 45 章 ...

  •   “你……”元子攸深深喘了口气,这才好像有力气一般,“朕若不答应呢?”
      “下臣不过请陛下为天下计。”尔朱荣的声调听来依旧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好像说的话本就理所当然,尽管元子攸并不认为立尔朱英娥为后或是将元莒犁许配给尔朱世隆跟天下大计有什么关系,而尔朱荣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这话给对方带来了什么刺激一般。
      君君臣臣、尊尊卑卑,早就颠倒混淆,权臣有欲,他这个为君者,真的有拒绝的权利么?
      “你算是在威胁朕?”元子攸道。
      尔朱荣只是维持着埋首的姿势,说得不卑不亢,“不敢。”

      沉默。

      “顺儿,”脚下尔朱荣跪伏的身姿一动不动,肩背宽厚,像是一座安稳的小山,静静地蛰伏……但当天地动荡,山岳崩塌,这一颗颗构成小山的顽石砸在头上,元子攸才知道是那样的痛,“去替太原王端一碗醒酒汤来。”说罢冷笑复长叹,“朕看宫里的酒确实太好了,太原王睡了一宿,竟还没醒。”
      何顺儿一愕,也不明白也元子攸这话是不是单纯的讥刺,愣在原地还不曾动,元子攸便瞥眼过来,“还不去?”
      何顺儿忙应是而去。
      元子攸的眸子冷得似乎无一丝温度,扫到一旁惴惴而立的尔朱世隆身上,尔朱世隆一激灵,却听元子攸只是淡淡道,“尔朱将军昨夜也饮了不少酒,不如一同去吧。”

      宫中静得可闻落叶之声,昨夜雨急风骤,倒是打落了许多尚青翠的桐叶。那二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远去后,尔朱荣听见头顶元子攸低低的话音,“……不敢?”他眼角的余光已瞥不见何顺儿与尔朱世隆离去的身影,只看见面前人白衣的衣角飘飘荡荡,地上桐树的落叶顺着风翻卷,沾到那白衣之上,更在那白衣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元子攸的声音幽幽的像是来自云端,“尔朱荣……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的声音虽轻,话音里听来也是无奈胜过责问,却教得尔朱荣浑身一僵。
      “罢了,你起来。”元子攸道。待尔朱荣站起身来,他已背过身去,“你既说不敢,那我便说我不答应。可是想你也难善罢甘休。只惜……事到如今,你我谁也难轻易胜过谁。”
      他似乎轻声一笑,“不如,你我做个交易。”

      他浑身沐浴着清晨的霞光,“我娶尔朱英娥为后,给你国丈的荣光,我给你兵马的自由,给你洛城之外的便宜,但你自此休得再言迁都二字。”
      “至于姐姐……我早已决定将她嫁给丹阳王,唯此一事无可转圜,你不必再提。”
      他已让步至此,连自己的婚姻,皇后的位置,兵马的自由与京外的便宜都当做换取姐姐不必嫁给尔朱世隆的筹码。古往今来大抵没有这样窝囊无能、又昏庸短视的皇帝。
      毕竟说来兵马最是关乎社稷,既给兵马的自由,又怎能再给京城外行事的便宜?连不识字的乡野农夫都要嗤笑一句,自掘坟墓。
      他元子攸,要是生在商贾人家,大抵是没两日就要败尽家产的,世上哪有他这样不会做生意的人,还未谈判,便豁出了命急迫着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摆给对方的?
      元子攸心底涩笑。他又何尝不懂,可实在是……对方手中的,是他绝不能失去的。他失去了母亲、长兄,失尽了兄弟与朋友……仅剩这一个姐姐而已。他敢拿天下去赌,却决不许旁的人染指姐姐的婚姻。
      想想也是荒唐,他已贵为帝王,然不志愿力挽社稷于狂澜,也不打算去了断那乱麻一般的恩与仇,只是单纯地想要他仅剩的姐姐能一生顺遂。但看来他拥有的越多,付出的就得越多,不论怎样算,他都没什么能留给自己。
      行尸走肉,倒也没什么所谓的。何况一切本就握在尔朱荣手上,并不曾属于他,他两手空空,借花献佛而已。不过教尔朱荣名正言顺罢了,他尔朱荣,若还有些许良心,也多少该承自己的情。
      至于皇后……他一个皇帝已是摆设,再多一个作伴的偶人,也无伤大雅。反正洛阳宫空空如也,多塞进一个无关痛痒的闲人,也没什么差别。权臣的女儿、先帝的嫔妃,只怕这两个身份都比当今的皇后来得耀眼。

      好像一者二者俱是等闲,但给出了,此后自己又还再拿得出什么筹码?今日他便轻易将这一切许出,也到底太过奢侈了一点。但这一瞬的他也不痛惜。
      好在身后的人没有得寸进尺。
      “但愿从此我不负你,你也……不会再负我。”于是他如此做了总结,但此言只有天知地知,再没有第三人能作证。
      君子之诺,放于他二人之间,本是不那么合适的。
      但……管它那么多呢!
      元子攸始终没有回身,身前渐起漫天的朝霞,明艳得映得一件白衣泛了暖红。身后尔朱荣长久地凝望他的背影,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也只是一个再凝练无比的“好”字。

      待何顺儿好容易端着醒酒汤回来,原处只剩元子攸一人。同来的尔朱世隆脸色一变,已被元子攸觑在了眼里,换作了一轻笑,“将军莫慌,太原王已出宫去了,将军若是走得快,想来正能赶上。”
      尔朱世隆抿了抿唇,看了元子攸一眼,他那双眼的形状与尔朱荣近似,内里却平白多出好几分戒备。不过他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下臣拜别陛下。”

      何顺儿方怔怔地看着尔朱世隆转身离去,端着的醒酒汤已被元子攸劈手一把夺过,仰脖一饮而尽,惊得何顺儿一声“主子”半咽在了喉咙里。元子攸似是痛饮止渴,半点不拘形迹,碗里汤汁淋淋漓漓,撒了自己满袖满衣襟。
      他一身白衣已污秽不忍看。
      元子攸饮罢了汤,便将那价值千金的琉璃碗随手搁回何顺儿怀里,何顺儿手忙脚乱,一个不稳,那琉璃碗就跌在了地上,碎作了万千烂漫的散沙。
      “顺儿,”元子攸却绝没有低头去看,只眼望尔朱世隆匆忙离去的方向,话里像叹惋像自嘲,“醉的哪是尔朱荣,分明是我啊……”
      何顺儿不明所以。

      “走吧,去看看姐姐。”元子攸刚才与尔朱荣谈话时镇定自若,此时看着人走了,反倒一颗心砰砰乱跳。
      他适才脱口道是已将元莒犁许给萧赞,心下万没有一丝不安,此时回想,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早有这样的想法,还只是急中生的无可奈何之智。
      姐姐的心思、萧赞的心思,他又怎会真的一分不懂?他又何尝不希望一切永能如旧时,但是岁月淹忽,世事摧折,非人之愿,却不得不从之。
      若是抛下这些情感不提,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护住了姐姐,护住了萧赞,又将他二人从此紧密地栓连在自己这一边。这样,午夜梦回,夜鸦号啼,推开窗去看那幢幢树影时,他也不必再言自己是孤无所依的。

      但他心中其实并不快乐,离徽音殿愈近,他的脚步愈慢。最终在徽音殿的阙下,他索性停住了步子。
      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何顺儿也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子……可是今日有什么不便?”
      他没想到元子攸真的会回答自己。元子攸忽然转睇,看着何顺儿,“我刚才将姐姐许配给了丹阳王。”
      “这……”何顺儿吃惊不小,但再一想男婚女嫁,本寻常事也,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眼看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元子攸在殿阙外迟疑不决,心里觉得好笑,但同时也对元子攸更多了一分亲近,便笑道,“主子若是觉得不便开口,不如小的先去探探公主殿下的意思,如何?”
      元子攸抬眼看他,隔了一瞬,咬了咬唇,这才道,“好。”待何顺儿已往阶上走,又唤住了他,“若姐姐不愿……”说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婆妈了点,便一狠心改口道,“罢了,你去就是。”

      元子攸伫立在阶下仰首目送着何顺儿进入殿内,见那瘦弱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舒一口气。
      心跳仍是乱成一片,他在殿阙下茫无头绪地踱步,为了打发这难耐的时光,竟像个孩子般挨个去踩地上的落叶。
      他出身贵胄,一向遇事也算得上果敢,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只有侍从等他,哪有如今日他反去等侍从的一回。
      遇了才知等待最是煎熬,宁愿恩仇快意,宁愿业报眼前,愿赌服输概不赊账,省却了我费尽心思去猜度,徒劳一场形神俱损。
      不过人生也许也是一回漫长的等待,不到身死魂灭、盖棺定论,终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活得怎么样。

      正这么想着,阶上殿门微微一响,元子攸忙抬头去看,果然是何顺儿慢吞吞迈了出来。
      元子攸满心焦躁,已紧张地三步并两步跑上阶去,一把连着衣袖握住了何顺儿的腕子,“顺儿,姐姐……怎么说?”
      许是他的话音太大了,何顺儿尚未答话,元莒犁的声音已从殿内传来,“子攸。”声音如叹息,掩不住深深的倦意。
      元子攸心道不妙,狐疑地看了何顺儿一眼,见他脸上神色不定,却看不出成与不成的端倪,但此时显然不便多问,便只好抬足进入了殿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