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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为那敕勒伴当起了头,复有人歌《陇头歌辞》:“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这歌悲辛,满是凄怆之味,唱完一曲,左右从者也低声相和,“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四五个声音齐唱,那歌听来愈悲,贺拔岳本觉得太过扫兴,想要打断,可回想起在战乱中死去的父亲与离散的朋友,忍不住自己也加入了他们,“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他嗓音清澈,又是谙熟音律之人,唱得自然比其他人更合乐理些,他这一道声线,混合在其他人粗哑的歌声中,一起相缠飘散在太行山静默的雪夜里。

      唱完这曲,贺拔岳自己先摇了摇头,忽然看见旁边尔朱荣已经坐起,“郡公……”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尔朱荣神色不善,挑了挑眉,“是谁带头唱的?”
      一众人都低了头,一个伴当说,“是我。”
      “你们日子过得很辛苦吗?唱什么不好,偏要唱这种歌。”尔朱荣冷哼了声,“烤狼肉是这样糟蹋的吗,唱什么歌,喝酒!”说着自己咬一口狼肉,又取出酒囊,扬首痛饮了一大口。
      余人也陆陆续续拿出酒囊,酒入肚腹,浑身一热,这些人摇摇头,把刚才的凄怆自伤都甩出脑海。圈中火光不灭,映得人人须眉皆赤。

      贺拔岳把酒囊向元子攸递来,元子攸正嫌口燥,虽闻到那酒气冲鼻,仍是接来饮了一口。
      他哪里喝过那么烈的酒,粗粝的酒渣剐蹭着他的喉咙,像是刀子一般的滋味。那酒哪里能止渴,分明是要榨干他口腔、食道,乃至肚腹中的每一滴水分,元子攸猝不及防,呛了一呛,举起的手腕一晃,那酒囊里的酒洒满他的衣襟。
      贺拔岳笑了笑,自他手里拿回酒囊,自己浑然无事地喝下一口。待元子攸平定了咳嗽,又向他递来。
      元子攸忙摆了摆手,一旁尔朱荣看见了,笑道,“殿下只吃狼肉不喝酒,这可不太好。”
      “怎么?狼肉也要就着酒吃吗?”元子攸问。
      “倒也没这说法,”贺拔岳在旁解释道,“其实就连所谓‘食骏马肉,不饮酒者杀人’也不可信,只是食狼肉是快事,食马肉却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总要有酒同饮才好。”
      “原是如此。”元子攸点点头。

      “说起食马肉,我又想起一个故事来,”尔朱荣道,“从前有个君王,出宫的时候丢失了自己的坐骑,便亲自去寻找,后来看到有人已杀了他的马,聚在一起吃这马肉。他便过去说,‘这是我的马呀。’这些吃马肉的人听了都很害怕,以为他定要狠狠惩处自己。可是这个君王却说,‘听说吃了马肉却不喝酒会死人。’反而拿出自己的好酒,请这些人喝……菩提,你知道这个君王是谁吗?”
      “是春秋五霸里的秦穆公。”尔朱菩提干干脆脆地答道。
      “是了,是秦穆公。”尔朱荣伸手搂住尔朱菩提,笑道,“后来秦穆公有难,这些人救他脱困,襄助他攻打晋国……秦穆公这才能成春秋五霸之一啊。”
      “《说苑》里的东西未必可信,”贺拔岳在一旁插口道,“不过看之真让人心生向往。我曾经想过,要是自己生于春秋时候,定要不远万里去投奔秦穆公。”
      “春秋五霸。菩提还小时,我说他们的事迹与他听,我二人也都最仰慕秦穆公,”尔朱荣笑,转头问元子攸,“殿下可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元子攸笑了笑,“我倒是觉得那一鸣惊人的楚庄王更有意思些。”
      几人一听,各自大笑。

      风渐止歇,不过不久前还是铺天大雪,如今月出东斗,满空繁星亦不失色。尔朱荣一见,便道明日该能动身了。
      元子攸心中略宽,放眼看天狼星璀璨,复回想这几日经历,只觉身在梦中。
      身边众人原本各自在嘈嘈杂杂说着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话题,这时声音也渐渐轻了,横七竖八相与枕藉,各自一夜好眠,独元子攸枕着胳臂仰躺雪中,看见一颗长星孤孑地自天幕滑落。

      第二日,众人收拾完昨日醉后的狼藉,清理干净道路,各自跨上马背,复向山下行去。
      风雪虽已停歇,可是道路依然湿滑难走,这一回再没有谁刻意催促,一行人走得虽慢,到底没出什么事故,到了午后,已下得山来。
      到了平地,众人松疆任马疾驰,那几匹马儿显然也是在雪山中憋闷得久了,争先恐后地彼此追逐,搅动寒风吹来如割面,马蹄落在冻硬了的地面,发出有规律的清响。纵马前行半日,一行人终于在日暮前遥遥望见晋阳城。

      晋阳作为古城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时期就已是晋国都城,它有一别称龙城,据说是因为汉文帝刘恒。
      刘恒本是汉高祖庶子,在兄弟间排行第四,其母薄姬并不得宠爱,地位不高。汉高祖百年之后,其嫡长子刘盈即位,是为汉惠帝,生母即太后吕雉把持朝政。诸吕得势,迫害宗室,为避其锋芒,薄姬、刘恒母子便前往封地代国,居于国都晋阳。
      按说刘恒的一生本该就此平淡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孰料吕后残忍狠辣,偏要玩人彘的把戏,也算是一报还一报,竟将自己的亲子、汉惠帝刘盈吓得一病不起,不多时候竟就晏驾了。
      此后吕后依然临朝称制足足八年,这才病逝。群臣受诸吕之苦已久,太尉周勃联合丞相陈平等人铲除诸吕,听闻代王刘恒素有名望,便迎其进京,这才成就了一代明君汉文帝。
      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称帝后的他也曾与左右感慨,说昔日离开长安的时候,哪想到还会再回来,本以为一生便是个诸侯王了,未料时势造人,竟登基为帝。末了称晋阳是龙潜之地,晋阳便因此得了个龙城的别名。

      元子攸遥望城墙,那城墙历经风吹雨打世事变迁,犹自岿然而立。城垛上许多破损又经修补的痕迹——晋阳处于四塞之地,四面高山环绕,略懂兵法的人都知这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战火频仍,才致使晋阳城墙变成如此模样。如此一来,这晋阳城自是不如洛阳城的来得美观,却别有一种苍然意味。
      城门之上,书有两个大字“晋阳”,意态甚为古拙,也不知是何人手笔。
      “这就是晋阳……”元子攸轻声对自己说。
      “这就是晋阳。”尔朱荣在一旁对他说。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城门下,戍守的卫兵自然认出尔朱荣来,连忙放行。
      元子攸跟着走过城门,进得城来,只见晋阳城中条条通衢,往来人家,虽比不得洛阳,倒也是安宁之象。
      一行人迤逦走到博陵郡公府门前,早有仆厮在门外等候。元子攸等人方才跳下马来,便见有一人迎出来,嘴里道,“郡公可算回来了!”那人左右看了看,见到回来的只有人与马,并无猎物,又笑,“上一回没能把郡公堵在门外,倒给郡公敷衍了过去,郡公这回可赖不了账了!”
      “天穆兄。”尔朱荣也笑,“就算你赢了吧。”正好这时那人见到元子攸,微微愣了愣,尔朱荣便为二人引见,“殿下,这位是我的义兄元天穆。”又对元天穆道,“天穆兄,这是长乐王殿下。”
      “原来是殿下。”元天穆又看了元子攸一会儿,恍然,“永宁寺落成的那一日,我在寺外远远见过殿下,那时候殿下还是个孩子,一晃已是翩翩少年,我一双老眼,一时竟没认出。”
      “世叔那一日也在吗?”元子攸问。
      大魏朝廷以先祖神元帝拓跋力微以下,俱为宗室。如此元天穆也与大魏皇族同宗,不过已算很旁系的宗室了。他跟元子攸之间的血脉亲缘也隔得很远,二人真要论起辈分来一时还数不大清,元天穆年纪大约只比尔朱荣大上几岁,元子攸便以“世叔”呼之,并没什么不妥。
      “是啊,”元天穆微笑,“那时候天穆由衷羡慕殿下,能入寺去看看寺里的模样。”
      元天穆起家不过七品正的员外散骑侍郎,年纪已有二十。后来一直未能有所大作为,以当时他的身份,恐怕永宁寺建成那一日,他所说的未能入寺也是实情了。
      直到前些年六镇之乱起,元天穆奉命慰劳北讨诸军,路过尔朱荣驻守的秀容川,尔朱荣见到他行伍齐整,法令一致,觉他颇有将才,二人倾盖如故,彼此结为兄弟。尔朱荣请命朝廷,元天穆被授与别将之职,自此便跟从尔朱荣。
      他二人寒暄完这两句,尔朱荣打断他们,“天穆兄,容后再叙。殿下来是有要事。”
      元天穆自然缄口。

      几人走进郡公府,尔朱荣对贺拔岳低声嘱咐几句,贺拔岳等人便各自离去,厅上只余尔朱荣与元子攸。
      那厅上并无什么花草书画所摆设,反而搁着沉沉的刀剑,被擦拭得不染纤尘,教人一看便知主人乃是武将出身。尔朱荣请人为元子攸沏了茶,两人在案两侧坐下。
      “我已差贺拔去点齐心腹,明日清晨便能动身。”尔朱荣道。
      “甚好。”元子攸点点头。
      二人间一时无话,隔了一会儿,尔朱荣道,“今日便委屈殿下在我府上暂居一宿,我不打扰殿下,明日再一道出发吧。”
      元子攸本也想帮着做些什么,可又觉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想了想便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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