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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次年正月,潘外怜顺利生下孩子。元诩大赦天下,改元武泰,京中多少为小皇子的降生添了分喜色。
      去岁十月以来,元子攸甚少蒙召,心里却是知道元诩并非真正猜忌自己,多半还是因为避讳,果然大赦的旨意传下不多日,元诩就又派了人来请元子攸入宫。

      “这几日陛下心情定是很好吧?”元子攸路上随口与那内侍闲聊。
      “那可不,”那内侍笑道,“还能有什么比这更教陛下开心的?”但他说着又皱了皱眉,疑惑着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嗨,兴许是小的多心,”那内侍道,“小的总觉得陛下并不是像真的高兴,而像是心里藏着事,开心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元子攸闻言并未在意,只是笑笑,“我猜,定是陛下还年少些,突然做了父亲,一下子并不习惯罢了。”
      那内侍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元子攸一眼,眼里似乎还是有深意,却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希望真的只是如殿下所言吧。”

      二人穿过宫门,走过宫巷,远远看见显阳殿外站着一个人,华服锦帽,孑身孤立,却不是元诩又是谁?
      元子攸心头没来由涌上一阵恐慌,一切都与他想象的差得太远,明明是喜事在前,他满以为宫中该是其乐融融的景象,一路行来只觉得宫中冷清,如今远远见了元诩,虽尚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可只瞧他茕茕而立的身姿……
      正想着,一只纯黑的鸟儿从他身边展翅掠过,扑棱棱飞上显阳殿的檐角,发出“呀呀”的叫唤。空气中满是不祥的味道。
      元子攸步子一慢,转了头想问那内侍点什么,却见那内侍向他递还回来一个小心翼翼的神色,又觉得实无必要问他,只说,“你去吧,我自己去见陛下便好。”
      “是。”那内侍答应了一声,轻步退下,很快放眼四顾,阶下竟再一个旁人都没有。

      元子攸强压下心中的感觉,走到元诩身边,元诩抬了抬头,又转头看向他。
      元子攸描述不清元诩那种神色,似乎只是纯粹的漠然,又似乎是悲伤、无奈、绝望、狠厉、决绝……种种交织在一起形成的看起来像是漠然的东西,他一见之下避开元诩的眼睛,没敢去细读其中滋味。
      他要是早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定不会这样轻易便置之一旁。
      他站到元诩身旁,眼望天边云淡风轻——是个好日子。他道,“子攸就说陛下会得个男孩,觅的贺礼果然不错。恭喜陛下当父亲了。”说着伸手入怀,正想拿出贺礼来。
      “你且住。”元诩却止住他,长吸一口气,道,“随朕走走吧。”

      元子攸只得住了手,那贺礼依然在他怀里,他忽然觉得硌得很。
      二人一直往阶下走,又走过殿后长长的宫巷,巷旁高大的桐树一片枝叶也无,光秃秃地瞧着教人难受。巷中的积雪是已被人扫尽,可宫巷两旁不时还有从树上摔落,掉在地上,阳光照耀下一点一滩斑斑驳驳。
      路上偶有几个宫人路过,见了他们赶紧施礼,元诩只作未见,一概不理,可自己也一言不发,只是带着元子攸越走越荒僻。

      元子攸约略认出这已是北宫外,年少时候他也曾随元诩来过,是图这里阴森,小孩儿觉得刺激有趣。北宫是整个宫城中最荒僻的地方,住的多是些年老、残疾,或是获罪之人,除了那个时候的他们,旁的人皆避之不及。
      这北宫又与别处隔着道高不可逾的宫墙,俨然便是一个更大的冷宫。昔日太后被囚,便幽居在此,日夜哭嚎,也没几个人理会得。那一日若不是元子攸偶然路过,至今尚不敢想象太后曾有过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却不知元诩带他来此究竟为何?

      元诩却已停下步来,二人站在一处墙皮斑驳破落的殿脚,隐身在阴影之下。天光云影都看不再见,周身只有一片阴寒。
      “你知道吗?”身侧无人,元诩转过脸来,说,“其实,外怜生的是个女孩。”
      “女孩?”元子攸大吃一惊,一时心中有万种不解。但他的思绪只是混乱了一刻,便逐渐清晰起来,还未来得及追问,元诩已经将他心中相同的疑问问了出来。
      “母后说,得了皇子,国有储君,自少许多人觊觎之心。只是我想我年纪尚轻,身子也并不是不好,后宫诸多妃嫔,为什么这么急切要一个皇子呢?待到日后,我真有了皇子,这女孩儿又怎么办呢?”
      天高云淡之下,二人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元子攸心里哪还有不明白,只是怔怔不愿信也不敢信,一时僵立着不知该说点什么。
      “替我做件事吧,”元诩已先开口,“事到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
      他不等元子攸答话,仿佛认定他会答应一样,“替我去一趟晋阳,请尔朱郡公前来,诏书我已经写好了。”他揽过元子攸的手臂,悄悄将一团丝绢塞入他掌心,神色却一分未变。
      “事已至此了吗……”元子攸觉得掌中无力,甚至很难将那丝绢握紧,好让那丝绢不从指缝中溜过,再随风飘飏,飞跃彼此发顶而去。他抬起眼,凝望近在咫尺的元诩的面庞。
      “昔日子贵母死,我岂有不知?生为人子,我哪能不感母后的恩德?”元诩笑得凄然,“可是我已别无他法。”
      元子攸幼年与元诩结识,也算见证他与太后间一步步疏远,乃至于今日,心中亦是万千感慨。他低头看了看那丝绢,把它用力握在掌心,只对元诩说了一个“好”字。
      “你放心,我只是让尔朱郡公驻军上党,没有我的手令,绝不可入京。”元诩又道,“只是防备万一罢了。若一切只不过是我多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他仓促地笑了笑,“我也不会真的对母后做什么的。但愿……但愿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元子攸默然垂首,而后道,“那么子攸就去了,这段日子,陛下千万珍重。”
      “自然。”元诩说,声音飘忽,“我会珍重的……”

      元子攸正要走,一转身间,忽然见到视线某处有什么物什一动,似乎是衣衫,心里一沉,又停下步来。
      “怎么?”元诩忙问。
      “陛下轻声,”元子攸说着视线往那个方向一飘,“陛下看那边。”
      元诩凝眸看去,不一时也察觉到了,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齐齐往那处走出。
      那只是根衰败残破的廊柱,不过柱身甚粗,看得出昔日繁华时,这北宫一定也是辉煌气派的模样。那个躲在廊柱后的人并未察觉,不曾挪动分毫,二人缓步走去,间或可见那人随风飘出柱身外的衣角。
      这廊柱离他们并不太远,何况四野阒寂,若不是元子攸转身时偶然看见那人偶然被风吹开的衣角,只怕他二人的对话被人听得清清楚楚而不自知。

      二人离廊柱不过数步远了,那个人自然觉出不对,似乎想逃,一时又不知能往何处去,一犹疑间,已被元子攸抓了出来,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叫。
      元子攸听了这惊叫,又从那人的挣扎间感觉出那人并不算大的力气,明白那人只是个少女,愣了一愣,微松了松手。
      他这时才低头看去,只见那少女年纪尚小,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容貌也还未褪尽稚气,不过身材已显露出修长窈窕的模样,五官也依稀能看得出日后的秾艳逼人。那算是个颇有英气的少女,一眼看去与寻常宫娥都不同,不知是不是在北塞的原野上长大的,眼睛里都有些草野上的风那种不驯顺的味道。不过这时,不知是不是他使的力气大了抓疼了她,还是因为害怕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双眸子里带着点泪光,看起来更像塞外的星,那般明亮,那般落寞,那般寂寥。
      那少女穿着层层叠叠繁冗的华衣,似乎是有些地位的人,可神色姿态种种看上去又绝没有宫妇的模样,何况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荒凉的北宫外,元子攸一时也判断不好她的身份。
      他心想她不论是谁总归是宫中的女子,便松开了手,转头去看元诩,看他如何处置。
      元诩在一旁却是蹙了眉,低声道,“怎么是你?”
      二人果然是认识的。
      那少女并未答话,只是抬起一双秀而利的眼,看了看元诩,尔后又看了看元子攸。
      元子攸无意搅和进他们俩的事情之中,又想密诏一事到底是要紧的大事,该赶在今日出城才好,便道,“陛下,那子攸这就去了。”
      “嗯。”元诩应了一声,待他转身忽然又握住他的手,道,“晋中动荡,子攸你此去千万小心。”
      “子攸知道。”

      元子攸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自己的长乐王府。
      “主子回来了,”何顺儿迎上前来,双眼亮亮的,似乎很开心,“刚才阿秀姐姐……”
      元子攸没工夫听他闲聊,道,“去牵我最好的马来。”
      何顺儿明显愣了一下,问,“这么晚了,主子还要出门吗?”
      “别多话,快去!”
      何顺儿这便匆匆忙忙跑去牵了马。

      “记得,要是彭城王或者霸城县公他们来寻我,就说我……”元子攸骑上马,话说了一半,自己也没想到什么好说辞,就说,“反正你替我推搪过去,不许说我出门了。”说着一扬鞭,骏马嘶鸣。
      “哦……”何顺儿应了一声,又追出去扬声问,“那主子,要是陛下来寻呢?”
      元子攸已纵马驰去,听见了远远回了一句,“陛下不会来寻我。”也不知道这小童到底听清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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