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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绿池起风色 ...

  •   待袁朗赶到丁氏院外,周围已聚了不少人,不过都得赵培吩咐,只在外面交头接耳地等着好戏,并不敢入内。袁朗虎着脸召集人手,大声呵斥,骂手下众人干领工钱不做事,大晚上的还要劳动他老人家出马。齐桓缩在人堆里,一面听一面窃笑,又不由得想起从前他俩照铁大的吩咐,装黑脸吓唬欺负兄弟们。心里暗暗摇头叹息,只道袁朗这些年不曾磨练,言辞上颇不如当年犀利了。

      袁朗这样叫喊,里头也没有回应,自顾闹着,金铁交击声夹着喊救命的声响,若是捉奸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能担事的管家都觉出不对来,商量了半日,取来火把灯笼,跟在袁朗身后拥进去。

      其中情形却和众人所料的私情泄露不相干——五个劲装短打、黑巾蒙了半个脸的大汉手持长剑,同几个护卫斗在一处,眼看就要胜了。赵培护着钟老爷,钟大爷钟二爷都死命钻在他身后。他又要护着主子老爷,又要顾着乱作一团的管事们,又是功夫最高的,须得上去和弟兄们一起拼命,只恨少生了两只手。丁氏也拿了一把剑,鬓发散乱,满面焦急地立在房门口,看着场中情势。丁少辉浑身僵硬地滚在她脚下。

      袁朗一眼看出那几人并非寻常飞贼,照准了钟老爷和丁氏,只怕冲着丁氏还多些,当即让护院们上去抓贼,家丁去抢了老爷和爷扶出院去。他自己过去搀丁少辉,手在他身上一揉,就势拉起来。丁少辉一旦能动,立时扑到丁氏身边护着。

      飞贼中领头的那个见正主都退了出去,自己这边人却越围越多,虽然武功低微不足畏惧,但今夜所为之事是不成了。便呼哨一声,招呼走人。

      另一蒙面人不乐意道:“就算抓不到丁家师妹师侄,捉了那老头子也可发一注财,不至于空手而归。”余下三人纷纷附和:“有丁师妹老公爹在手,也不怕她不从。”

      领头的怒道:“休惊了官府,坏师叔的大事!”又连连呼喝威逼,总算带着人飞越院墙,自后街暗巷退走。

      赵培本来见袁朗赶到,知道他功夫高过自己,心里大定,大叫捉了贼送府衙去。无奈袁朗此刻躲起懒来,上阵意思意思比划两下,便任人跑了,带着几个伤了的护院上来请罪且请赏。

      钟府父子三人到堂屋坐定,待喝过一碗茶压了惊,钟老爷早年走南闯北赚下家业的气概就显了出来。看两个儿子还瘫在椅中,老人家叹了口气,打点起精神收拾局面。随着钟老爷一个个命令下来,清点器物的、裹伤的、巡夜的、下厨蒸点心的人一批批地走了,门外还密密的站了一地的人,鸦雀无声。

      钟老爷回过头,借着白昼一样炫亮的灯火仔仔细细打量着儿媳妇,忍不住又要叹气。

      丁氏已收拾过仪表,除了面色略略苍白,与往日里并无多少不同。一等公爹眼光扫过,她款款起身,行至堂屋正中,矮身跪了下去。“媳妇不孝,爹爹大好的日子,却叫遇上这种事。”

      钟老爷才要开口,钟大爷抢先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分明同你相识!丁氏,你是要勾结贼人谋夺家产吗!”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丁氏看也不看他,仍对着钟老爷:“爹爹是知道媳妇的出身的,现下丁家只剩我同少辉,从前父兄结下的恩怨,少不得要寻到我们头上清算。我们姑侄本是江湖儿女,不敢有怨。我却不能叫丁家的事牵累了钟家。还请爹爹允许,让我带着少辉回丁家去吧。”她自顾自说完,也不看众人脸色,磕了三个头,垂泪道:“还请爹爹多加保重,媳妇不能代三郎尽孝了。”

      钟老爷吃了一惊,好半晌才勉强开口,说了句:“这,这……唉,你这孩子……”只是不住叹气,挽留的言辞却是一个字没有。

      钟大爷钟二爷震惊过后便是大喜,怕父亲强留,又惧丁氏反悔,赶着拿话挤兑住了。

      丁氏起身冷笑道:“大伯二伯不必焦急,我既然求去,从此同钟府再无瓜葛,家产自然也轮不到我同二位争抢。”说着又对钟老爷施礼,“只是我院中使女下人,有些是我的陪嫁,有些是府中拨给我的。”她回头看了眼门外一些个不住后退的仆婢,苦笑一声,“此去路途遥远危险,我便将他们留下了,还求爹爹多加照拂。”

      钟老爷自然一口应下,又迟疑道:“可你们一个孩子一个弱质女流,就这么上路恐怕不妥吧?”

      丁氏低低垂头,掩住面上喜色,将心里颠来倒去习练了好几遍的话说将出来:“爹爹说的很是,媳妇心里也觉得害怕。请爹爹借我一位管事,护送这一趟如何?”钟老爷此时极好说话,丁氏之请无有不应。丁氏便走到门口,一双红着眼圈的妙目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袁朗知道躲不过,便在袖子底下扯住齐桓的手臂,将他一起拽出列,躬身道:“小人愿意送三夫人一程。”

      丁氏和丁少辉本来还商量了许久如何将袁朗一同拖上路,不想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一眼又见齐厨子竟也立在他旁边,不由一愣。钟老爷不管那许多,夸了两句忠义,连是谁也没瞧清楚就挥手叫他们下去收拾行装,套辆马车去后门等着。

      丁氏也回房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包了妆盒和几年攒下的私房,丁少辉东西更少,不一时就到了门口。钟老爷塞了两封银子给她做盘缠,钟大爷二爷也大方起来,各有别礼相赠。一场父慈媳孝、依依惜别的大戏演过,丁少辉这才扶着仍在拭泪的丁氏走向马车。经过恭敬候在车边的袁朗,丁氏微一福身,低声道:“先生高义。”

      袁朗侧身避过,不肯受她的礼,按照主仆之份恭请她上车。

      丁氏见状暗叹一声,愁眉不展地上了马车。

      袁朗如蒙大赦,扬鞭驱马便走,晃醒了身旁听得不耐烦,昏昏睡去的齐桓。

      钟家父子三人齐齐收了惜别不舍之色,钟老爷面沉似水,直看着马车在青石路上颠簸而去,车角悬挂的风灯晃悠悠没入夜色,方才回身,叫管家紧紧锁了大门。

      半夜里城门关闭,出不得城。袁朗问丁氏先找间客栈休息半宿可好,丁氏孤苦无依状又去抹眼角:“但凭先生做主。”齐桓听得头皮发麻,磨着牙夺过马鞭,寻了间悦来客栈的后门,跳下去擂门。

      小二夜半惊醒,骂骂咧咧来开门。刚拉开条缝就被迎面抛来的的碎银惊走了瞌睡虫。掂了掂银子足有二钱,小二陪着笑让进客人。那四人中少年扶着个青年妇人去了楼上客房,两个家丁只要了小菜酒水,就在楼下饭堂里凑合。他去牵马时看见马车壁上钟府的徽记,满心的疑惑,越发吓得不敢做声。

      折腾这么一场,长夜已近半。店小二到厨下装了两个冷菜,连酒送上桌,便逃也似的退走。厅内没有生火,寒气自门窗缝丝丝渗入,与深浓的黑暗混作一团,冰冷黏腻地四处流淌,直要将唯一的一豆灯焰冻熄。

      齐桓听袁朗轻轻呵气,怕他受冻,满满斟了杯酒推过去。

      袁朗不忙喝酒,抄着手趴在桌上,两眼定在半空,口里梦呓似的道:“有五年了吧?好容易寻了个安稳度日的去处,又一脚踏进泥潭。你可别怨我。”

      “这话说的奇怪。本来在那里呆着就是等你养伤,不是你伤愈了还非要赖在那儿的么?”齐桓从筷笼里摸了双竹筷,大吃起来,口齿不清地续道:“要不是前两年听你说了句‘才三十还没玩够’,我真当你要在那里养老了呢。”

      袁朗手拢在袖子里不想动,伸长了脖子示意齐桓喂他。齐桓夹了一筷子菜,瞄了瞄表兄,回手一口塞自己嘴里。一边得意大嚼一边哼道:“还说什么安稳去处呢,只得你一个人闲着快活。”

      袁朗大言不惭地笑:“所以要趁这趟差事溜出来,免得你继续吃苦受累。”

      齐桓哼了一哼:“须得养家糊口,累些也没什么。”说着正夹了一片肉凑到袁朗嘴边,看他吃下去。

      袁朗没作声,过会儿齐桓再开口时两人都若无其事,全无片刻前的尴尬:“那你是要帮丁家了结此事了?”

      “谁耐烦搅进这些江湖恩怨里去,等送了三夫人回家去,咱们一路游山玩水,走遍南北,喝遍各地美酒,那才是快活呢。”袁朗懒洋洋地伸长胳膊,从齐桓手中抽出竹筷,在手里拗成寸许长的小段,笑道:“不过食君禄解君忧,眼下尚需三夫人付酒钱,咱们就辛苦些吧。”

      齐桓起身,咕哝道:“辛苦的总不是你而已。”他拉开屋门,月光清凉,碎冰一样铺了满院,四下暗青的树影夹着几点深黑服色。远远从长街那端传来敲更的梆子声,更见寂静。他披着一襟月色走入庭中,虽然一身粗布衣衫,又是高大挺直的武夫模样,可忽然就带上了一种奇妙的风流雅致。

      他的功夫却与风流雅致毫不相干。露了行踪的黑衣人执剑围拢过来,慢慢逼近。齐桓受不了就这么耗着,一步跨到一人面前,出手如电,拿住那人身上要穴,抖手甩在一边。黑衣人大惊,合身扑上,剑光闪闪罩住齐桓周身。他却哈哈一笑,往旁边斜了一步,不但轻轻避过,又踏到一人面前,照方才那个料理了。

      袁朗坐在原地,看齐桓不论招式,举手抬足简至极处,无一下多余,出手必中一敌。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他扬手将一把竹节从大门漫天洒出去,打个哈欠道:“晚啦,快点完事还可以歇一晌。”

      低声惨呼伴着兵刃落地的脆响,齐桓收招站住,对还没躺下的几个黑衣人一笑:“听见没有?快些赶回去还有半个觉可睡呢。”

      那些人恨得咬牙,自知不敌他二人,捧住手腕扶起被齐桓点倒的同伴,翻不过院墙,只得捅开后门的锁落荒而逃。

      屋里袁朗摇头失笑:“要都是这等功夫,三夫人何必愁成这样。”

      齐桓将地上掉的兵刃拾起来看了看,拢成一堆塞到柴垛后面。进屋抢了袁朗的酒杯,将残酒饮干,拉开两条长凳,两人和衣侧身躺卧上去,并头睡了。

      次日丁氏姑侄用过早饭,袁朗齐桓早已备好马车,又叫店家准备了两包大饼、两斤牛肉路上吃,笑着问候过就出发。丁氏见他们仍是忠仆模样,全不是侠客锄奸扶弱的做派,心下不由惴惴,袁朗连问两遍往何处去都没有听见。

      马车碾过一处坑洼晃了晃,丁少辉向前一扑,手按在地上,忽然身子一僵,猛然抬起头来看丁氏,满面惊喜,目中似乎要发出光来。

      丁氏疑惑地照他示意蹲低,伸手在座椅下一探。下面堆着的软布包袱旁搁着两个长条包裹,硬而沉,手指触上去,寒气直透过布料,若能割伤肌肤一般。丁氏手指来回抚摸,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

      袁朗再问一声要往哪里去,可是要去城外丁大爷原住着的春水镇。丁氏略思忖一刻,在车厢内缓缓道:“那里也是后来迁的,长兄既然不在了,我就带少辉回遥城老家去。烦请先生送我们一程吧。”说罢对着一脸惊讶的丁少辉眨了眨眼。

      丁氏却不知道,袁朗齐桓昨晚就已商定,等送完丁氏,将钟老爷送的盘缠偷一半出来,先就往山西喝汾酒去。

      到了城门,虽然兵丁衙役仔细搜寻昨夜钟府的贼子,但都得了上司吩咐,见是钟家的马车看也不看,挥手就让过去。

      于是这主仆四人各怀心思,就此踏上漫漫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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