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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花阴 ...

  •   怀宁郡主揽镜自照:

      牡丹花纹耙包金铜镜里,女子画着时兴的妆容,一对眉毛远山黛一般,两眼似两汪秋水含情脉脉,浑然不似四十多岁人,倒像是个闺中女儿。

      她仍然不满意,放下镜子叹息道  :“老觉得后头一枝金簪戳得脑门疼。”东摸摸西摸摸,惹得一群婢女上下围着她检示发髻。

      月奴在旁抿嘴笑,可不是什么金簪,是娘自己心里紧张。

      她将满屋的婢女叫下,才劝娘亲:“娘亲莫急,苏半仙一会子就来迎亲。”

      这不说还好,一说怀宁郡主的脸色越发发红,索性将手里的金簪“啪”一下扔桌上:“如今我女儿都出嫁了,我倒又二嫁,说出去叫人笑话。”

      这是她这些天以来的心事,月奴摇摇头,温言劝慰道:“娘可千万莫要这么想,历朝哪个不公主不嚣张?便是本朝公主二嫁寡妇嫁人的多得是,你又何必如此?”

      她将金簪拿起,小意劝慰:“娘啊,就安心等着出嫁便是。”

      恰在这时,外头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偏还有古古怪怪的锁呢声。怀宁郡主脸色越发煞白,嘴上还要怪罪:“也不知哪里来的唢呐,吵得人耳朵疼。”

      这却是赵祐的手笔,他那唢呐班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声音高亢 ,锐利刺耳,最是适宜在乱战时召集部众,只不过如今京中成亲渐渐也风行起了使用此物,百姓就图个吉利声响。

      月奴忙将金簪给怀宁郡主簪上,又将团扇给她拿上。自己则跨出房门去外头瞧瞧。

      这一出门却遇上了明老安人,她老人家穿得朴朴素素,头上连个花都没戴,乍一瞧倒像个粗使婆子,“婆婆?你怎的来了?”月奴忙迎过去,扶上她胳膊,“也不带给人跟着,若是摔倒了可怎生是好?”

      人老了,被孙辈们这般呵护便很是舒坦,明老安人笑眯眯道:“就我金贵?地里还能担两担子萝卜呢。”

      月奴便要带她去堂前看茶

      却被明老安人一把攥住胳膊:“我就不去了,省得你娘面上过不去。”

      前任婆婆来婚宴上,怎么瞧都别扭。

      明老安人从衣襟里掏啊掏拿出一对金镯子递给月奴:“送你的是田地房契,你娘她有肯定不稀罕,便送她这个吧。也是我的添妆。”

      又嘱咐月奴:“今儿她大喜的日子,你莫添堵,你等过几天再给她。”

      还冲月奴挤挤眼:“儿媳妇就你娘是两个,叫她莫声张,不然那个又要来闹我。”

      两个大金镯子,简单的龙凤图案,是民间通用的样式,放在皇家御赐的首饰里却有些粗俗,明晃晃直晃人眼,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省吃俭用晒多少杏核才能得来,月奴吸溜下鼻子,却被明老安人板着脸教训:“今儿你娘大喜日子,可莫要任性。快笑着,这才喜庆。”

      又瞧瞧左右:“我该走了,别叫人瞧见。”忙低头鬼鬼祟祟要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小声问:“月奴啊,你说我混在人里头吃喜宴应当没人留意吧?”

      月奴本来要哭,被她老人家这般一闹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招招手,唤来个丫鬟,在她耳边小声叮嘱几句,便说:“没问题,您跟着这丫鬟,叫她服侍您用膳。”

      明老安人一听还能蹭一顿喜宴,喜上眉梢,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食盒,还冲月奴眨眨眼,便冲丫鬟走了。

      想到今天晚上明府上下要跟着明老安人吃这打包回去的喜宴,月奴就忍不住“噗嗤”一笑。

      外头吹吹打打,秦王社一帮小娘子正在外头帮着散花红,信国社的小娘子则帮着发利是钱,月奴一抬眼,便见跟在苏白泽后头的苏颂和赵祐两人。

      苏颂正跟赵祐咬耳朵:“我爹尚了郡主之后,以后月奴便是我妹妹。你说我要不要唤他做妹子?”

      还板着手指头在那里数辈分:“你向来比我大,以大哥自居,可若是月奴成了我妹妹,你岂不是便是我妹夫?”

      说罢得意地拍拍赵祐肩膀:“来,叫声大哥听听。”

      赵祐面不改色,右脚却不经意往右踩了下去,直踩得苏颂啊呀啊呀的乱叫。

      苏白泽今日做了新郎官,往日里那一头银发变得乌黑,一袭绿色喜袍,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一身儒雅谦和之风,瞧着哪里还有往日神棍的气息?倒像个满袖清风的大儒。正被一群人围着喝酒。

      苏泽则一身豆绿衣裳,人也喜气洋洋,瞧见月奴立刻高兴地冲她摆摆手:“这里,这里!”

      赵祐今日是随着新郎官来迎亲的男傧相,不好穿得太突出,也未着太子常服,而是一袭月白长袍,用同色腰带系起,越发衬得蜂腰猿臂,端的是无限神采,他也瞧见了月奴,站在苏白泽后头不便过来,便冲她一笑。

      他笑得温和,可手却拂了拂腰带,瞧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掸去腰带上的灰,瞧在月奴眼里却意味深长。

      她骤然想起昨夜里赵祐也是用这样颜色的软布帛腰带捆敷在自己手腕上,一下子脸上绯红,白了赵祐一眼,两下便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

      却说赵祐这一笑,如月色皎皎,似山间晚岚,秦王社、信国社那一帮小娘子激动得眼泪汪汪,当初她们两社为了个太子殿下争夺得满城风雨,如今太子娶了月奴,他们也熄了别的想头,只是瞧见太子这一笑,仍旧是挡不住心里砰砰砰的心跳。

      信国社的小娘子就有些得意,冲旁边的秦王社社长道:“瞧吧,还是我们社好,你们不愿叫太子殿下婚配,如今可不得解散了?”

      秦王社社长一时语塞,正怔忪间忽得看见了杵在前头的苏颂,一拍手:“哪个说我们要解散?!以后我们社便追那个小哥!”

      苏颂焕然不知,还在给赵祐唠叨自己今日的卜卦:“今日占卜了个观卦,象曰:卦遇蓬花旱逢河,婚姻自有人来助。红鸾星动。这可是个利姻缘的好卦象哩!”

      赵祐抬抬眼皮:“如今你爹都成婚了还怎么利姻缘?”

      这一问将苏颂问住了,他低头皱眉不住复盘:“风行地上,盥而不荐,没错啊!”

      谁知赵祐一掌拍到他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别老盯着你爹了,如今该换到你了!”

      如雷贯耳,苏颂呆在了原地。

      赵祐却两步要走:“我去瞧瞧你嫂子,前头就依仗你了。”而后不等苏泽回答,两步便到院落后头。

      他是怀宁郡主女婿,又是当朝太子,府里诸人都认得他,又兼之是大婚,人人忙碌,不过冲他行礼,就由着他进去了,还热心与他指点:“太子妃往桂院去了。”

      桂院是怀宁郡主如今给女儿新修建的亭苑,里头遍植桂树,亭台楼阁格外精巧。这却是为着叫月奴散心,也是为着一片想叫月奴多出来住的私心。

      月奴虽然是她的血脉,可嫁入皇家便是皇家的儿媳妇,皇家又森严规矩,怀宁郡主每每想到此便格外心疼女儿,这份慈爱用到了桂院上,便格外精巧细致。

      月奴在正屋里正寻彩帛,苏白泽与怀宁郡主成婚,住却仍旧住在怀宁郡主府上,苏白泽唯一的房产要留给便宜儿子苏颂,怀宁郡主也不恼。

      一会子仪式过了,便要在新房前头挂一条彩帛,新女婿入门后,众人便要扯那彩帛,争着抢夺,所谓“利市缴门”,为着讨一个好彩头。

      这次用的便是江南新进贡来的一段彩帛,织法繁复,色泽艳丽,最难得是上头是百子戏婴图,新婚自然添些吉利。月奴为着替母亲尽心,便没有使唤婢女,自己亲自去拿。

      她住的二层小楼开着窗,外头正是秋日,桂院里满院的桂花正开,无数金黄色桂花藏身于暗绿色的叶间,瞧不见,却能闻见蓊郁的桂花香气。丫鬟们大都被抽调去帮忙,院里只有个老阿婆守门,见月奴过来忙行礼。

      月奴深深吸气,嗅一嗅满怀的桂花香,这才推开门——

      “娘子好狠的心。”

      一阵天旋地转,月奴却被人从背后搂在了怀里。她低呼一声,正要喊人,却被这略有些幽怨的声音阻住。

      来人是赵祐。

      月奴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今日可不是翻墙走壁过来的?”他明明在自己后头,却比自己早到,显然是没正经走路。

      赵祐笑笑,没回答,将她乌发卷起一绺缠在手边:“娘子也不理我。”

      真是个举世无双的无赖,月奴不去理他,正待要去寻那彩帛,手腕却被夫婿牢牢攥住。

      他凑过来,俯身亲上月奴的乌发。

      昨夜里破碎的记忆忽得涌上心头,月奴脸上微红,她着了恼,拧开身没好气瞪他一眼:“今儿又要耍什么花样?”

      赵祐却一脸无辜,从她乌发间捻起一朵细碎的桂花:“我是帮娘子捡桂花,娘子说些什么?”

      他一本正经瞧着眼前的月奴,她脸颊被粉色晕染一片,恰如六月里初摘下来的蜜桃,甜滋滋,水汪汪。

      赵祐清冷英俊生得仙人一般,偶尔板起脸来瞧她,叫月奴想起月色下的雪地,沉静,他一身的光风霁月,一对丹凤眼盯着她,毫不放松。

      “夫君可是恼了?”月奴忽得甜甜一笑,脸颊一侧浮现出个小小梨涡,眉眼弯弯,又凑到他怀里,粉嫩的小鼻尖抵住了他胸口。

      擦得他心上痒痒的,赵祐素来疼爱这个妻子,立刻将适才还预备板着脸吓唬她的心思收起来,脑子都全部放空,只想将她搂在怀里不撒手。

      谁知月奴趁着他发呆,立刻飞快抽身而去,推开木门就往外头跑。

      怀里空空的赵祐这 才发觉自己被骗了:“小骗子!”

      他眉毛轻挑,眼睛里闪过精光。

      月奴未走几步,就被拦腰捞了回来,大力卷入个温暖的怀抱。

      她急得推他:“不成不成,快到吉时了。”

      “亲娘出嫁,你按习俗应当回避,本来就应当寻个地方躲着的。”赵祐冰冰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骗子,骗起我来一套一套,正事上倒糊涂了不成。”他俯身下来,气息逐渐灼热。

      “哎呀彩帛,我还未寻到彩帛呢。”月奴急得用拳锤打他。

      赵祐适才几个翻飞就到了院里,早将彩帛给了院子外等候的春兰,叫她送去,又嘱咐守院子的婆子好好守着桂院大门,只不过这话却不对月奴讲。

      她并未用几份力气,粉拳锤在胸口,非但不疼,还叫他心里痒痒的,赵祐眸色越深,轻轻咬住她的薄唇……

      ……

      木窗未关,外头秋风裹挟着桂花的甜香,凉丝丝的,月奴露在外头的肩膀被冷风吹得僵硬起来,赵祐随意拿起一件纱衣给她披在肩膀处。

      这还不如不批,那纱衣薄而轻透,引得赵祐眸色越深,月奴恼得瞪他一眼,越发惹得赵祐低笑起来。

      正在此时,院门外郡主身边侍女的声音清晰响起:“奴来拜会太子妃,外头等着寻彩帛哩。”

      适才已经被抛到爪哇国里去的事忽得想起来,月奴猛地一紧张,她吓得眼睛瞪得溜圆。

      赵祐才耐心哄掇完她,此时像是报复一样,咬她耳朵一口故意吓唬她:“外头寻不着人,只怕就要上楼来寻人呢。”

      又装作在思忖:“好像适才我忘记挂门栓了,岂不是一推就开?”

      他的声音磁性,说得又慢又稳,偏偏还是这等急事?人也不急不躁,反而侧身欣赏着月奴的急切,似乎在以目光描摹她一样。

      月奴心如火焚,急得去推他,却推不开男子伟岸的身躯,她慌得手心里出了一把汗,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蹙着眉急切地想办法。

      却不期赵祐埋首在她颈窝,呢喃道:“乖乖,莫动。”

      窗外那婢女似乎被人叫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似乎有人“哎呀”了一声,旋即低声道:“好狠心的娘子,为何咬我下巴?”可渐渐声音低了下去。

      帘外秋日深远,远处碧云天黄叶地层林尽染,院中一树树金黄桂花垂首不语,淡淡桂花香气飘满满院,地上一层细细碎碎的落英,江山晚晴,肃然正好,端的是天凉好个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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