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至安然》北冥七七

8、8

　　送完江悦，顾一舟开车回家，还没到家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晚上的饭，吃的怎么样？”
　　“挺好。”
　　“哟，那你觉得……”
　　还没等顾母说完，顾一舟就说：“是一个不错的小妹妹。”
　　“没其它想法？”
　　“互相都没有其它想法。”
　　“这样啊，那行吧，你江叔叔过来工作有一阵了，你哥在外面看项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找个时间，先去拜访一下。”
　　“知道了。”
　　挂了电话，顾一舟正好遇到红灯，车就停在右道上。趁着红灯，他看了看外面，一阵熟悉的感觉上来了，这里应该离学校不远。
　　既然都到了这里，就过去看看吧。心里正念着，他手里已经开始动作，随即打了一个右转灯。还没等交通灯变色，车子直接往右边的街道转过去了。
　　这里有些老房子还没有拆，街道没有外面的大路宽，但是路面明显重新铺设过，比以前平整多了，人行道两边的梧桐树更加的茂密，能够把整个街道遮起来，街道两边的一楼全是各种小店，不少都是做小餐饮买卖的，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
　　跟以前真是一模一样呢。
　　这里离学校应该还有3个路口。顾一舟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打算在这里找个地方把车子停了，自己下来走一走。
　　顾一舟对这一片非常熟悉，高中他就住在这附近。那是家里以前的老房子，离学校步行只需要10分钟，当时他不想住校，就一个人搬来住了。毕业后出国前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还是住在那里的，总是抱着一丝希望安然会再回来，哪怕是收拾东西，但是直到他出国安然没有再回来过。
　　也不知道自己出国后，那套房子怎么处理的，应该还留着的。干脆问家里要下钥匙，找个时间去老房子看看，安然在那儿也住过一年。
　　就这样有一遭没一遭的想着，他一个人走在曾经很熟悉，现在也怎么变化的街道上，好像已经过去的8年并没有留下时间的印记似的，一下子把他拉回到过去。
　　就在这里，他遇到了找不到路的安然，第一次带他回家。

　　高二结束的暑假，顾一舟并没有参加学校的补课。他已经和家里面商量好了，不参加国内高考，直接出国读书，整个学习安排都为出国计划调整，但是他并不想去国际学校读书，他更喜欢这所重点高中的教学内容。
　　那个假期，他就去了美国，直到高三开学，他才知道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是他的同桌。
　　开学第一天，他到的很早，走到座位时愣了一下，他记得搬座位的时候，他旁边明明是个空位置，但是现在那里却放满了书。
　　刚坐下，他就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学，你坐在这里吗？”
　　一抬头，他就看见一个白净的男生指着他的位置，细碎的刘海散落在前额，嘴角向上扬起，眼睛清澈见底，满眼的笑意的看着他。
　　这个男生蛮好看，这是顾一舟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那个男生跟着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来，伸出一只手，说：“你好，我是你的同桌，我叫安然。”
　　顾一舟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手很干净，手指还挺长的，他礼貌的回握了一下，感觉有点凉，然后说：“你好，我叫顾一舟。”
　　后来，他就知道了这个叫安然的新同桌，是校长从其它学校挖来的学霸。但是他对学霸的能力并不感兴趣，因为自己成绩也很好，虽然可能比不上学霸那么厉害，他并不追求最高分，毕竟对于他来讲，可以接触和选择的东西太多，他需要把精力放在他认为其它更重要的事情上。
　　他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明明看上去很厉害的人，竟然在这个路口出现了好几次，脸上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那天晚上之前，他和安然的交流还很少，课堂，以及偶尔的课间。
　　那是开学后不久的一个周五，学校通知周六不用补课，周五的晚自习也就取消了。顾一舟吃了晚饭，闲着没事儿就下楼随便逛逛。
　　他经过一个超市，买了一瓶水出来，拧开瓶盖喝水的时候，看到对面路口有一个穿着白上衣的男生左右看了半天，犹豫了好一会儿往左走了。他认出来了，那个男生是他的同桌。
　　没喝两口水，裤子兜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摸出来，是他妈妈的电话，问他周末回不回家。他说周末想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还约了外教老师练习口语，不打算回家，然后跟着聊了一会儿，眼睛就在街上随意扫着。
　　这一扫就瞄见他的同桌又出现在了对面的路口，还是左看看右看看，一只手摸摸了下巴，在那个交通信号灯下面杵在那儿半天，又往右走了。
　　顾一舟一下子像遭了魔怔似的，挂了电话以后也没动，就在超市门口站着，盯着对面的路口，想看看他的同桌会不会再次出现。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夜晚悄然笼罩了整片社区，周边的小商铺三三两两的早就拉开了灯，招揽着行人进店。街口的路灯忽闪忽闪的亮了，投下一束光在快要没入黑暗的街道里去。
　　就在顾一舟等得无聊，准备放弃莫名其妙在脑袋里冒出来的那个第三次出现验证，一个人形晃晃悠悠的从对面的深幽的街道里慢慢走出来，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猝然不及的撞入他的视线里。
　　果然，又是他，同桌。
　　来不及做多想，顾一舟已经朝马路对面走过去了。
　　他的同桌微微低着头，两只手揣在裤兜里，看着自己的交替向前的脚尖，一点也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他，并且站在了他的对面。
　　就在安然快撞到他身上的时候，顾一舟停下，开口说：“你好，同桌。”
　　安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猛地抬头对上顾一舟的双眸，条件反射的回答：“你好，同桌。”
　　以前在教室里，他俩很少聊天，平常交流也都是跟学习相关。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在校外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打招呼，说完都噗呲地笑了。
　　顾一舟好奇的问：“我看你在这地方晃了好久了，干嘛呢？”
　　安然一听他这样说，先是皱了皱眉，苦恼的说：“我被困在这里了。”
　　顾一舟心里纳闷，被困在这里？还没来得问出口，就看见安然挠挠头，说：“我在这里转了好几圈，晕了都。”
　　“你迷路了啊？”顾一舟心里笑了一下，真没看出来一个学霸居然会迷路。
　　安然又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啊。同学说这里有一条小吃街，特别地道，我就想去看看，结果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转到哪儿去了。”
　　顾一舟知道他说的那条小吃街，那是一条老街，离这里不远，在一片老居民区里，七倒八拐的，难怪他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只是，老是转到这个路口，不知道是他方向感太差还是太好。
　　顾一舟头一偏，对他说：“我带你去吧。”
　　安然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个小孩子一样，说：“真的？”
　　大概是在学校外面，没有那么多约束，安然觉得顾一舟的话要多一点，也很会聊天，一路上都在给他介绍街道的名字和由来，他这才第一次知道这些老街的名字原来都非常有历史感。
　　还没得及感叹顾一舟丰富的文化底蕴，安然就已经被他带到自己找了一晚上的小吃街了。
　　对于当地小吃，顾一舟作为本地人是见怪不怪了。但是安然就不一样了，他虽然也是同省人，但是家却隔壁一个小城市，远没有D市经济发达，小吃也没有这么丰富。这条小吃街并不是本市最出名的，但是对于一个学生来讲，已经完全足够了，一到这里，他就被香滋滋的味道吸引住了。
　　顾一舟带着他找了几家真正老字号的地道小吃。安然每尝一道他递过来的东西，就竖起一个大拇指摇晃，连连赞叹。原本顾一舟没打算吃东西的，但是安然沉浸在美食的样子一下子打动了他，好像这些早就司空见惯的东西忽然生出了别样的滋味，他也跟着一起吃了不少。
　　逛完了一圈，到了小吃街的街尾，本来边吃边聊的两个人忽然停住了，既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忽然就停住了。
　　一时间，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开。
　　安然默默地低头舀着手中的冰粉，一口一口地吃。顾一舟比他高半个头，垂眼就看见他的头发被温热的夜风吹得轻轻晃动，仿佛扫过自己的心底一样，痒酥酥的。
　　最终还是顾一舟打破了沉默，开口说：“你还想去哪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他还想去哪儿，就是觉得这个临时起意的逛街还没结束，应该还有下半程。
　　意犹未尽。
　　我还可以带我的同桌去附近其它有意思的地方玩。
　　“不知道啊，除了学校，我对这里都不熟悉。”提起学校，安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又是猛地抬头看着顾一舟，说：“哎，几点了现在？”
　　“快10点了。”顾一舟看了一下手表，回答他。
　　“那我还是回学校吧。”
　　“嗯。”顾一舟遵从他的意见，点点头说：“我送你。”
　　“不用了吧。”安然觉得太麻烦顾一舟了，本来晚上就陪着自己又逛又吃又喝的，现在要是再送他就要耽误他更多时间了。而且，他们好像还不是很熟。
　　顾一舟只是笑了笑，说：“我觉得你还会迷路。”
　　“呿，小瞧我。”安然瞪了他一眼，带着不满的口气说。
　　“嗯，难得发现学霸的一个弱点。”
　　“哎，可别说我学霸什么的，就是会做题而已。”
　　“这么会做题，怎么不会认路呢？”
　　“你怎么逮着这个不放了啊？”
　　顾一舟没有再说要不要送他回学校，安然也没有再回答是不是同意，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就一边聊天一边往学校的方向走了，拉着两条长长的人影在他们身身后。
　　两个人到了学校门口，安然道了谢，转身推门却没推开，诧异的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顾一舟。
　　“嗯？”顾一舟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
　　“门锁了。”
　　学校平时的门禁时间是晚上10点半，他不知道学校在周末的门禁时间比平时要早，现在门卫室的灯也是关着的，一片漆黑，守门的大爷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要回宿舍，就得绕到学校后面翻墙进去，但是宿舍大门应该也关了。难得这周六不上课，住校的同学都回家了，不像他这个外地人，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能喊谁去通知老师来开门。
　　顾一舟虽然不住校，一听安然说锁门了，他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同桌被关在学校外面了，进不去了。
　　看着他发懵的样子，不自觉透着一丝寻求帮助的神情，顾一舟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新大陆，很有意思。
　　顾一舟下意识的说：“去我家住吧？”
　　听到他的建议，安然微微一怔，好半天才说：“不太方便吧？”
　　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可是今天晚上，这个不太熟悉的同桌不仅带着他逛小吃街，还送他回学校，现在又因为自己进不去学校邀请他去家里住，真是太麻烦他了。
　　“你是说你不方便，还是我不方便？”
　　“当然是你不方便啊，这么晚了，忽然跑到你家去，也没给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安然又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顾一舟看着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晃晃说：“第一，我一个人住，不用给叔叔阿姨打招呼。”
　　接着他伸出右手的中指说：“第二，我家离学校很近，步行不会超过10分钟。”
　　然后，他又伸出无名指说：“第三，我家不像宿舍会断电，晚上可以看电影。”说完，他顿了一下，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不会不方便。”
　　安然被他逗笑了，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人跟在学校那个低调俊酷还不爱说话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抿嘴笑了一会儿说：“看样子，我不去打扰一下挺吃亏啊？”
　　顾一舟平静的点点头，
　　他们跟之前一样，没有再讨论要不要去顾一舟家，就好像两个人熟稔到安然一定会跟着顾一舟去他家似的，两个人又自然而然的朝着他家的地方走了。
　　初秋的风，还带着一点潮热，拂过本来就茂密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为树下的两位少年的交谈伴奏。
　　安然说：“谢谢你了。”
　　顾一舟回答：“不客气。”
　　那个周末之后，安然又在接下来的周末借住了他家，开始是因为顾一舟那个“不断电”的理由，后来又因为他口中“随时热水澡、床更舒服、方便吃夜宵、安静复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各种理由，安然就莫名其妙地住进他那个离学校不到10分钟路程的家里了。

　　顾一舟当时没有想过那天的相遇会推着他们朝向怎样纠缠的轨迹行走，但是他却在往后的无数个夜晚回想，如果不是那天的相遇，他们是不是会有跟现在不一样的人生。
　　至少，他现在不会在晚上10点独自一个人晃到已经毕业了8年的学校，更不会站在这里去想一个他只认识了1年却思念了整整8年的人。
　　自己真是疯了。
　　算了，疯了就疯了。
　　无奈的摇摇头，顾一舟从学校往停车的地方走，学校还没有下晚自习，外面一片黑暗寂静，只有路灯照着经过它的人，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才显得不那么孤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