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在青云端》青山杳杳

4、墓碑

　　这年初夏，池城如愿以偿地考入东北一所刑警学院的禁毒专业，离家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九月伊始，他谢绝了池爸同行送他去学校报到的好意，提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池爸开车把他送到车站，池妤却死活不肯去送别，她怕自己哭得稀里哗啦丢死个人，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出门。
　　手机“叮咚”“叮咚”响起两声，她飞快抓过来一看，果然是池城的短信。第一条信息上写着“我上火车了。”第二条信息上画了个笑脸：“别哭鼻子了。照顾好我阿妈的观音菩萨。”
　　池妤吸吸鼻子，又忍不住笑出来。她从衣领里拉出一根有点泛白的红绳，上面坠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观音菩萨玉刻小像。这是昨晚池城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送她的。这是他阿妈怀他五六个月差点小产的时候去庙里求的，也是她在弥留之际留给儿子的遗物。
　　这小像他从未离身，也熟悉玉刻上的每一条纹路，他小心地把池妤的头发从红绳中理出来，吊坠一直垂到她的胸口，像一个护身符。
　　“帮我保管好它，等我把事情做完回来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好吗？”
　　“嗯！”池妤重重地点头。
　　池城出去读警校，每个周末都会打电话回来，但说不上几句就匆匆告别。每年暑假基本在集训，过年的时候会回家几天，但通常是还没开学他就回学校了。池爸很看得开，说是男儿志在四方，不要黏在家里。
　　他一走，家里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池妤的生活也变得单调起来。也不是说以前和池城在一起有很多娱乐活动，但是即便是最简单的事，有他在一起做都变得有趣。但她没有忘记格斗训练，天天跑去训练室和那些新来的小警察过招，她可不想过年的时候池城回来嘲笑她拳脚迟钝。
　　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他们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用那些自己发明的数字和字符暗号来表达越来越丰富的信息，只有他们两个看的懂，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符号。
　　池城上大三的那个学期，圣诞节还没到，有天晚上，他突然回来了。这个男孩好像上大学之后一下子健硕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有种不符年龄的沉稳。池妤还来不及惊喜，就看见他一脸严肃地和池爸关起门密谈起来，任是她扒在门边怎么偷听都没听见一个字。以前她溜到池城房里的时候还庆幸家里门窗隔音好，现在却是恼恨不已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两个男人才开门出来。池妤在门外早就急得不行，也顾不得其它，一把拉过池城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池爸早就看出两个小辈的情谊不止于兄妹感情，他多少有点无奈，但也觉得理所当然。
　　他对女儿照顾得少，又是男人，很多生活细节都没顾虑到，连女儿初次月事也是池城手忙脚乱帮买的卫生巾。池城这孩子的为人，他还是赞誉有加的，诚实、沉稳、有担当。两个孩子也是相互照顾着长大，产生情愫也正常。只不过池城要做的事毕竟太过危险，他也怕女儿回头受伤。
　　他正想开口，池城抬起手，制止了他。“池爸，我想自己和小妤说。”
　　池爸看了眼女儿，女儿的心思完全在池城身上。他忍不住叹口气，回房了，把空间留个两个小辈。
　　池城把池妤拉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还是熟悉的布置，池妤每个星期都给他打扫房间，被子也套上了被套，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角。还有那只小兔子，虽然有点旧了，还干干净净地坐在枕头边上，乌溜溜的眼珠温柔地看着他。
　　还有身边这个熟悉的姑娘和身上散发的甜馨味儿，所有这一切都让他留恋，又不得不舍弃。
　　他拉着池妤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穿着警服的年轻的脸庞。
　　池妤看过去，这张脸庞和池城只有两分相似，但眉眼间的神色却很相像。
　　“这是我爸刚当上警察的照片。我长得和我爸不太像，我比较像我阿妈。”池城摩挲着照片里人像的轮廓。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头看向池妤。
　　“我被选上去做卧底警察了。”
　　“什么？！”池妤怕自己没听清，揪着他的T恤问。
　　池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和池爸商量过了，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池妤气得一脚侧踢向他。他没有躲开，只稍稍护住她的脚腕，双手轻轻一托，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池妤抱着他的头，“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说要考警校，我支持你；你要当缉毒警察，我依你。现在你要去做卧底，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池城拍着她的背，心中也是乱。
　　要说心里没有一丝纠结是不可能的。一旦要做卧底，不仅要把警籍从明面上撤掉，伪造身份信息，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还要抹掉过往，割断以前的所有联系。探入毒贩敌营，打交道的都是凶穷恶极之人，稍有不慎，其中的凶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的亲人，都是难以预料。
　　他何尝不知道其间的艰难，只是缉毒大队来选人的时候，他因为各项表现优异被推荐了，而且还通过了各项体能和心理测试。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他也不想耽误自己所爱的人。
　　咬咬牙，他艰难地开口：“丫头，我后天就要离开警校去封闭特训了，以后可能很长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了。你今年高考，选个好大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好好读书，照顾好池爸，别让他多喝酒，肝脏不好。我......我会小心，你别等我了。”
　　池妤整个人都要炸了。她跳下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池妤从衣服里扯出那个观音小佛，“你还记得当时交给我的时候说什么了吗？你说让我照顾好它，等你回来的时候再还给你！你现在让我别等你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现在直接把你当成死人了，把它搁墓碑上吗？”
　　池城望着那个熟悉的玉雕观音，说不出话。他明明有很多道理要和她说的，但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也舍不得。
　　“丫头，这条路......这条路，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才18岁，大好年华，还有很多可能，我只想你过得轻松快活，不要为旁人担惊受怕。”
　　“你是旁人吗？”池妤抢过话头，“你是吗？”
　　他别过眼，“我可以当旁人。”
　　池妤气闷，和这个榆木疙瘩根本说不通。“把你当不当旁人由我说了算，等不等你也是我说了才算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那么能啊？自己做了这么多决定，当警察，当卧底。行，你的事你说了算。但是，”她掰过池城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眼对眼，鼻尖对鼻尖，“我们俩的事该由我说了算吧，这样才公平。我就是要死心塌地等着你，让你心存愧疚，让你心有牵挂，让你留着命回来补偿我。这样，这样你就一定可以平安回来了。”
　　池城眼睛有点潮，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这样厚待，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犹豫着想拒绝，温热的手贴上他欲张口的双唇。“不允许拒绝。不然，不然我也去考你们学校，也去做卧底！”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傻蛋！”他拉下她的手，轻轻吻上她，这个他藏在心窝的好姑娘。他在唇齿间呢喃：“你会很辛苦的！我舍不得。”
　　“我不怕！”她喃喃地说着，用力地回抱着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会成为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