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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钦清初晤 ...

  •   见面却不是在午膳时间,这妮子端了饭菜竟然赖在清远处不走。清远注意力全然不在那些香气诱人的菜式上,见清音毫无离去的打算,不由问了句,“你不去陪苏谷主?”
      清音正含着银箸布菜,听闻此问,手中动作未耽误丝毫,“你以为,我就这么粘我师父?一刻也离不得?”
      清远微笑,“你留下,我自然欢喜。只是,苏谷主那里当真无需去么?”
      清音夹了口菜,吹了吹,拿手接着送到清远面前,“你欢喜就好。师父说了,午膳后见你,不把你喂得饱一点,有力气些,怎么和他折腾?”
      深知这妮子说话一贯口没遮拦,清远也不再有任何异议,安安静静地吃了饭,由着清音给他换了身水蓝色的衣裳,拿一副精致柔软的轮椅推着,慢慢穿过院落。
      这是他入谷以来,第一次步出青石小屋。
      清音那妮子说,鉴于师父有午膳后休憩的传统,她便带着清远,好好看了看谷中风景。翠寒谷四面皆是青峦环绕,云雾飘浮山间,自是美不胜收,然而更令人称奇的是,这谷中岁月仿佛悠悠不老,皆落后于外界许多,是以此时虽已是春末,四面小桃仍是开了满山满谷,谷中凄清亦因这妩媚而丝毫不伤。
      小径曲折,清溪伴行,路两边全是开满鲜花的草地。清远虽到过许多地方,见过不少美景,对这里,仍是喜爱和惊奇。
      “这是桃夭。”路过一小从淡紫色的花朵时,清音忽然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吹气。
      对于清音妮子的这一举动,清远心底一颤,低头默了默,才抬眉又道:“何谓桃夭?可是你先前提过的一味药?我以为那是和桃树相近的植物?”
      清音笑笑,“桃夭只是一种花草,一年开一年灭,模样不撩人,气味却撩人得很。”顿了顿,这妮子腻笑一记,“这种闷骚之至的植物,最得我喜欢。”
      清远于是只好汗颜。
      两人走走停停,不多时,来到一座莲池前。彼时,荷叶田田,尚未见一朵花苞,然满池碧叶袅袅幽香,却也十分怡人。眼下,碧叶间翠波旖旎,倒映山色天光,愈发称得远处的白石小屋如幻一般。
      清音遥指了那座小屋,愉快地道:“那便是我师父日常起居之处。”
      清远慢慢颔首,目光有些浓烈起来。
      清音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继续前进,一面道:“要不要撤?”
      清远本有些失神,听了这话,忽然轻声一笑,微抬了头对上她目光,“为何要撤?”
      “那你方才在犹腻什么?”清音十分直接地问了出来。
      清远仍是微笑着,“我只是在想,苏谷主是否乐意此时见到我?”
      清音呵呵笑了两声,“为何这样想?”
      此刻,微风突起,莲池荷叶顿生一圈一圈涟漪,清远看着眼前美景,失神了会,答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师父必定极是宠溺于你。”
      “何以见得?”清音不紧不慢地问,大抵知道他要讲什么。
      “清音,你是女儿家,本该养于深闺,熟习妇人之道,如今却可身出杏林名门,且,医术奇绝于世,四处游历行医。虽施活人之术,然行事不顾世俗,多有乖张率性之处,如此种种相悖相违的女子医者,实非寻常之人以寻常之术教导得出。由此可见,你师父对你,医术上自是倾囊相授,而行事上,却是纵容你自在散漫。如此矛盾的教导,当今天下,除了那白石小屋之内的人,恐再无他人可及。”
      见清远那厮说得毫无芥蒂,清音耸耸肩,笑笑道:“你这话虽不动听,且太过实诚,但,说的不错。然后呢?”
      “苏谷主既然在你身上如此耗费心血,必定也是……爱你极深。”说完,清远移开视线,避过清音的脸,不去看她脸上神情。
      清音倒是无所谓,继续谈笑道:“这个,说的也不错。那么,聪明绝世的清远公子,你还看出了什么?”
      “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必是大有缘由。其间纠葛我并不好奇。只是,照这一路祈夏前辈相随的状况看来,你师父仍旧着紧于你。他的一颗心必定也是在你身上挂着。此时此刻,当真方便见我?”清远一面说这话,一面抬了眉,静静注视清音,幽深的黑瞳一片无波无澜。
      清音按着他手掌,勾了点腰去贴近他,话音柔软,“且不说他,我想问的是,清远你当真别无所求?”
      清远微怔,一阵默然。
      清音直视着他那有了一丝裂痕的平静黑瞳,微笑补了一句,“你不必时时处处为他人着想,你也并非什么可有可无之人,不用将自己视作无影人一般不管不顾。且不说我师父愿不愿见你,倒是你,愿不愿见他?”
      清远十指收紧,双唇微微泛白,此际却也慢慢和缓下来,终于掀了点唇,清浅地笑了,“清音……”
      “我很顾惜清远你吧?因此,你也莫要不拿自己当回事。我虽喜欢师父,但一样着紧你。我变了心,喜欢上你,这事就算拿到我师父眼前,也尽管大大方方,不用遮遮掩掩。师父他既是铁了心要推开我,对于我眼下的变心,必是早有了准备。你又何需多想?”清音话语轻柔低缓,态度却很笃定客观。
      面对她如此毫不遮掩的坦诚,清远默默笑了,宁和地由她推着继续向前。
      白石小屋前,清音十分恭敬地叩了门,“师父,我是清音。现在可方便打扰?”
      屋内一声不大却舒缓的男声,不疾不徐地应了,“进来罢。”
      清音于是推着清远慢慢步入。
      四扇门后是一间陈设极为简单甚至有些空旷的外厅,厅壁上一色的白石虽显得室内明亮无比,却更添有一种令人微凉的凄清。这一片茫然的白色之上,只得突兀的一点黑色,便是厅堂上正中央挂着一只玄色匾额,上书笔力苍劲三个大字“从容起”。黑白相映,不知为何,清远觉得有些压抑。然而,还来不及由他细想,那妮子便已推着他入了内室。
      入眼便是一面沿墙而设的高大书柜,气势弘砣地直指屋顶。制作书柜的乌木坚硬无比,其上却有不少显眼的刻痕。依着清远多年来与剑为伴的生活,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种利剑留下的痕迹,这里,想必经历过一场甚为激烈的打斗,且时日相去并不久远。只是,这幽幽深谷之中如此卓绝于世的人,也会任人缠斗至此?清远隐隐有了猜想,却放任自己不去深究。
      乌木书柜下摆放着一张金丝紫檀软榻,应是颇有了些年岁,除去其年代久远不说,其花纹繁复古朴雕工精妙不俗,更是铺陈着一层上好的雪貂轻裘,自非俗物。
      一路行来,清远见了室内陈设,再一次信了翠寒谷这三百年来一贯低调却难掩的奢华。
      一个人,若是应着这样的背景自幼长大,又颇有天赋奇才举世难得,且素来不骄不躁勤勉自律,该是怎样的情形?
      在见到苏陌钦的第一眼,清远便懂得了。
      彼时窗前日光投下,如碎雪浮冰一般,粲然夺目。然而,却依旧赢不过那一袭沉暗不惊的单薄青衫。
      随着木制车轮碾压石面的声响逐渐靠近,日光里书台前,一双泛着灰色的重瞳淡定地迎上了清远的视线。
      那双眼,想来原也是十分光彩横溢,此际却笼罩着一层毫无生气的死灰,将这个年轻人的生气掩去的同时,也连带着掩去了所有的心绪起伏。
      他只静静了注视了清远片刻,微微颔首示意,才将视线移至清音处。
      清音对着他恭敬施礼,抬头时,笑盈盈地道:“师父,这是清远。”然后,低眉,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说了一遍,“清远,这是我师父。”
      两人相视皆是略一点头,多的话也无。
      气氛有些尴尬,清音却似早已习惯,继续笑吟吟地道:“医案早交给师父了,现在,人也带到,师父可有要考我的?”
      苏陌钦默然看了看清远,修长的十指轻轻搭上清远寸关,只片刻便收手,语气四平八稳,极为简洁地道:“具端正平和之风,亦不乏灵动应变之气。”
      这些话,在清远听来有些迷糊,却见清音一张脸顿时乐开了花,他便知应是对那妮子嘉许有余。
      果然,苏陌钦补了寥寥几字,“你的医术,很好。”
      很好。
      虽不知眼前这位翠寒谷之主既往如何评价旁人,但听得他对着清音一板一眼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那妮子便乐翻了天的模样,已然知晓这应是对清音极高的肯定与赞许。
      于是下一刻,清音那妮子更是毫不掩饰欢愉之情地答道:“多谢师父。清音能有今日,全赖师父关怀教导。一日为师,此情,终生不忘。”
      这一席话,秉承了清音那妮子一贯的风格,清远在一旁听着,虽心内有些苦涩,却又禁不住为她微微一笑。
      然而,那人却端了气度,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此举虽不免显得有些冷淡,但他眼瞧着清音那妮子明显沾沾自喜的模样,身为师尊,此刻既无多的叮咛,也无多的管教,就这样放任着那妮子嚣张自得——清远忽然有些明白了,明白那妮子为何如此痴迷眼前这人。
      清音乐过之余,便又道:“师父……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师?出……谷?”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然苏陌钦听了,也无多的惊动,负手而立,审视她片刻,慢慢道:“过些时日罢。你身上旧伤尚未痊愈,养好了,再谈动身也不迟。”
      话落地。想必是大大出乎清音意料,那妮子竟给惊得半晌没接上话,最后嘿嘿笑了笑,道:“师父,你这话,可是当真?”
      苏陌钦将视线分了些于清远,仍是淡淡道:“你旧伤未愈,若不好生调理,日后落下病根,则追悔莫及。”
      这话虽是对着清音讲出,然清远迎着他的视线,却听出了几分他提点自己且又将清音托付之意。思及此处,清远不免抬眉多看了他几眼,对上的那道目光虽依旧淡然如初,却又好似多了分殷切——这可真算是将清音托付于自己么?清远想了想,不由浅淡一笑。
      “翠寒谷毕竟是你的家,能多得几日赖着不走,你自然也是欢喜得很。”微笑着,清远对着清音故意说了这样的话。
      清音听闻,微微一怔,注意力转于清远身上,那些小小的惊讶尽在清远眼中,同时,她的师父领会清远此番言下之意,神情也微微一变。
      还是清音忍不住道:“跟你们说话累人得很。我还是回避了吧。总之师父是不急着赶我走的,那我就厚颜再赖在谷里几日。”说着,她又看看了二人,道:“我去看看祈夏,他那一身伤也该好生调理。师父,清远,你们慢慢聊。”
      征询似的看着二人,见并无一人有异议,清音嘿嘿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折身掩上门扉。
      门前院落一大片温和的春日阳光,投在身上十分舒服。
      乌木门扉后,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清音并不在意,抬脚大步去也。
      穿过师父的院子,几个兜绕,这妮子轻车熟路地寻到了祈夏的屋子。
      这个祈夏不爱花草,只喜欢一种奇怪的植物白橡木。满院子的高大树木,枝干笔直饱满,直指苍天,气势十足。
      清音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端的巨大树木,摇晃着发酸的脖子,兴冲冲地推门就闯了进去,“祈夏。”
      屋内深处,日光有些稀薄,那厮正斜靠着软榻,衣衫半褪。
      “祈夏。”清音兴致不减地就冲了过去。
      祈夏白她一眼,低眉继续侍弄自己的箭伤。
      “我来帮忙。”清音笑得好不谄媚,一面却手脚利索地开始接过他手里的活儿。
      祈夏见她接手,便也由得她去,只是看着她埋头专心致志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眼下,你理应很忙,怎会有这空闲来我这陋室?”
      清音手不停顿,嘴里答得更快,“陋室?祈夏这里哪能算什么陋室?折损你了,折损你了。”
      “问你话呢,你就真的只会顾左右而言他。”祈夏一把夺过她手中白纱,怒了。
      清音继续谄媚,“我这不是顺着你说吗?又错了?”
      “属下岂敢让小姐认错?”祈夏开始眼皮上翻,翻了几回过后,又道,“你这会不该是在淙溶居守着谷主,或者清远?竟然脚底抹油溜到我这里来。躲什么?难不成是他二人一见面便大打出手?”
      清音只得讪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他二人都谦谦君子来着。莫说什么大打出手,就是横眉冷对,也不曾有呢。”
      祈夏道:“那你躲过来做什么?”
      清音皱眉,可怜兮兮地回答:“他们都不要我啊。一个一个都把我往对方那里推让。师父一贯是这样,要命的是,清远那厮也脑子进水把我往外推。我这不没人要嘛,没脸啊,所以躲起来了。”
      祈夏挑眉,睥睨她一眼,冷哼了声,道:“我这可不是收破烂的。”
      清音立即瘪嘴,泫然,“祈……夏,你也不要我了?”
      祈夏剑眉一蹙,侧了点身子,将肩头剑伤递至她眼皮底下,淡淡道:“上药罢。你来我这里,原不是为了这茬来着?”
      见他故意岔开话题,将她的难堪避过不谈,清音十分领情,笑嘻嘻地加倍努力呵护祈夏伤处。
      这边她在忙着,而另一头,忽然传来祈夏平稳的声音,慢慢讲道:“小姐,他二人顾及的,不过是想要你好而已,想要遂了你的心愿而已。是以,你也莫要责怪他二人,更无需心生埋怨。”
      清音手中一顿,抬起头来。
      祈夏只留给她一个侧脸,面色沉稳不惊地继续,“这话,属下说得有些多余。小姐是聪明人,自然想得比我通透。”
      清音无言注视他良久,默默笑了,埋首替他伤处缠上白纱,动作轻灵。
      而祈夏勾起唇角,一轩长眉,平视前方。
      窗外一只一只白橡木沐浴在日光里,如同身披金色盔甲的卫士一般,昂然伫立。
      他要守护的,也不过是她的幸福心境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钦清初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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