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清音的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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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醒来时，月亮又出来了。
她立于清远厢房之外，四周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后院，倒将那月色显得淡了。
不见祈夏和洛本清，只有睡眼惺忪的山楂在使劲揉着眼睛，而她身旁青杏依旧面无表情，不过，细细看看，那神色有一丝不稳。而此时，见了清音脸上的神情，连一贯口没遮拦的山楂，也只敢耷拉着头，静听指派，不敢多话，也不敢多问：这么晚了，祈夏和那个绝顶好看的清远主子去了何处？
而清音望着那一院子的碧芙蓉，想起数日前在树下的那一番谈话，那时，他款款伸出的手，极轻极柔地，有意又似无意地，拂过她耳垂，她一震，侧头望去时，那双黑眸凝结了太多无法承载无法言说的情意，十分坦荡且十分磊落地回应着她的目光……
清远，清远……那厮，那个傻子，他，竟然真的绝无回来的打算！
这样一想，便止不住心头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虽不剧烈，却入血蚀骨一般地，阴魂不散。使得她除了这样在他门前等着，便再也做不了别的事。多年来，除了苏陌钦，再无人令她这样捉狂过！
就算回来的是尸体，她也要一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祈夏他应当明白，若是他和洛本清二人联手，连清远的尸骨也带不回，那么，此二人，此生此世，也不必再回来了！
是以，当明月高悬，森寒清辉下，她看到祈夏浴血般地抱着清远落地时，心头一震，不断狂跳，从未这样害怕过，从未这样，竟有些恍惚地，不敢上前。
倒是祈夏肩上虽还插着一只毒箭，眉目之间亦隐隐有着黑气，此刻却箭步上前，道：“我拿内力一路护着他心脉！小姐，你一定要救他！”
清音有些惊讶，深深打量了祈夏一眼，见他面上黑气浮动，已是中毒不浅，竟还能不顾惜自己，而拿了内力去护清远，如此不说，她此生竟还能听到祈夏说这样一番维护清远之言——看来，那厮确实是只祸水，贻害人间。
然这惊讶不过转瞬即逝，她看清清远伤势，外伤虽可怖，却不致命，稍一思索，立即伸手取脉。片刻过后，禁不住眉间紧缩。
她抬眉看了一眼祈夏，又看了一眼祈夏身后半身是血的洛本清，忽然对山楂道：“山楂，你去爱暖亭，找秋霜那妮子来，就说她欠我一条命，是今日该还了。”
山楂点点头，不是很明白她家小姐的意思，但，带话而已，她自觉还做得来。就是……她又瞥了一眼脸色极差的祈夏大人，他一身是血，脸色还泛黑，不禁心头大痛，几乎落泪。
“我先给祈夏解毒，你去带秋霜回府。界时，祈夏他的箭伤，还有洛大哥的剑伤都需要处理，这些交予秋霜来做，界时，你和青杏从旁协助。”清音淡淡又道。
山楂猛然领悟，直点头，忍住哭腔，道：“奴婢这就去，定不负小姐之命。若带不回秋霜姑娘，奴婢也不回了！”
为了一颗七宝珠，为了救谷中那人一命，她几乎赔上了她所有！清音心底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便对青杏道：“你去我房间，药匣里有玉衔丹，你取一枚给洛大哥服用，再将药匣送到清远房间，回去后，帮洛大哥先简单处理下伤口。”青杏立即领命。
清音便对祈夏和洛本清道：“洛大哥，劳烦你跟青杏去一趟。祈夏，你跟我来。还有，”她瞧了一眼祈夏脸色，伸出手去，果断地道，“把清远给我。”
祈夏有些犹豫。
清音道：“你中毒不浅，省些力气疗伤，清远给我。”
于是，祈夏这才听话。
清音即刻从祈夏手中接过清远，几步便至门前，她一脚踹开清远厢房大门，将清远一路抱上大床。
那厮早已昏迷，眉心紧蹙，不得解脱，呼吸也是时断时续，偎着清音时，却忽然舒展了一点眉头，变得平静。
清音极其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躺平，然后取了剪子剪开他衣衫。这时，青杏已经携药匣到了，清音接过，稍一翻找，便取出一枚彤绫丹和一枚青心丸。将青心丸交给祈夏，道：“快服下。我待会儿帮你拔箭。”
“不急。”祈夏这样讲。
清音也不多话，一手拿了彤绫丹置于唇边，另一手放于清远下颌，使上些巧力，轻轻掰开清远下颌，将自己的唇叼着药丸，覆上了那厮柔凉的唇瓣。
一时间，满口血腥气息，清音心痛始终不断，却仍是十分沉稳地，拿捏好尺度与时机，将药丸推入他口中，迫他咽下，那厮却喉头一缩，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还弄了清音满襟的血。
“娘的！”清音怒，“你就没老实过！”
怒罢，却依旧好耐心地再一次强吻了上去。而祈夏在一旁看着，破天荒地，没有一丝冷嘲热讽。
一共试验了四次，才让清远勉强将那枚药丸咽下。清音立刻伸手按上他背心，替他化开药力。然后趁着他未醒，开始清洗腹部伤口。血迹褪去，那破碎的创面便十分清晰，于是显得更加狰狞。
瞧了一眼那拳头大小的创处，清音问了祈夏一句：“这是何人生生撕开的？”
祈夏站得笔直，身形却微微摇晃，道：“万念丰。他说，是他师父。”
清音侧头瞧了瞧祈夏，却未多问，只是拿手肘碰了碰他腰际，温言道：“祈夏，你坐下来。”说罢，下巴点了一下床脚那头。
祈夏无意识地紧绷着下唇，脸色晦暗，一时未动。
清音只好顿了下手中动作，微微一笑，道：“祈夏，你已经做得很好，远超出我预料。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祈夏默了默，这才依言坐下，斜靠着床柱，双手低垂。
清音看了一眼他手臂滴落的血的颜色，手下动作更快了。缝合了清远腹部的伤处，她又问了句：“那万念丰可是从他腹中取走什么东西？”
祈夏点头，声音难得有些无力，“是。”
“那是何物？你可有看清楚？”清音也放缓了语气。
祈夏轻轻摇头，“太快……属下不曾看清……”
听出他话里的心灰，清音不再多问。祈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历来明白，如今，败于万念丰之手，且落得一身是伤地回来，更无法保得清远周全，这些事，定是让他十分低沉。再做些设想，若是今夜遇险的是她，祈夏虽拼了性命，却也未必能保她毫发无伤，她能想到这一层，祈夏自然也会想到，是以，如此一想，那厮必定更为低糜不振——这也是为何她一定要将祈夏留于身边、不落他独处的缘由。
清音心底叹息，脸上却带笑，“祈夏，帮我递下籽箐生肌膏。”
祈夏依言找出，用未伤的左手将膏药递给她。
清音看了一眼他垂于身侧一直未动的右手，眉间忧色更甚。于是，将清远伤处敷了膏药，包扎好后，迅速处理腿上那片模糊不堪的血肉。
换了几盆水后，小腿上伤痕教清音一阵沉默。她无言盯着那脱离腿骨的皮肉，还有其间银白色的肌腱，握着纱布的手竟然有细细的颤抖。
祈夏忽然淡淡问了句：“他的腿……可是废了？”
清音一震，双手紧拽，道：“我尽力。”
祈夏沉吟一记，目光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小姐，他数日前约我后院相见，你可知道？”
清音手一顿，转眼间便又沉稳动作起来，口里应道：“他如何说？”
“他说，‘前辈若知晓清音所需为何物，在下愿为取之。’”祈夏答得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身为主子的清音则回得更是云淡风轻，“嗯。还有呢？”
祈夏移了目光，落在清远脸上，道：“今夜，他击昏小姐后，抱着你，良久未动，最后他说，‘人生从来不缺意外，而你，却也是我的意外。无如这个意外，我答应你的那些事，必定绝不反悔，必定此生遵从。只是而今……而今也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清音呼吸停了几秒，蓦地，那一日的青天朗日碧树繁花又蜂拥至眼前，她记得自己双手支地，喃喃讲道：“人生从来不缺意外，而你是我的意外。”
意外啊。
只是，这意外来得太过措手不及。过往八年，她一直以为，一直相信，此生此世，只会为一人心动，只会为一人心痛。
“他还说，‘只愿，你此生此世无怨无憾，得到应得之幸福。而我，虽是你窗前另一片风景，却毕竟不是你要走的那条大道。我这扇窗，你便关了罢。若你不愿，不忍，便由我自己来……亲手关了罢。’”祈夏忽然幽幽叹气。
清音手中动作有条不紊，呼吸却有些沉重。
祈夏微仰了头，靠着床沿，姿态有些无力，沉声道：“小姐，我与他同去摩耶山庄，庄外蘅河阴寒，他冒着毒发，领我入庄。岸边有一种水草，可抵山庄高墙上强蚀之水，他只给自己留了单程的量，交与我的倒是甚多。入了千凰阁，遇见万念丰，那厮虽是他师父，却邪气得紧，说若要取七宝珠，便要清远来换，他也就应了。最后，他为了我能全身而退，受了万念丰一掌。我带他暂逼于密室之中，他口口声声要我先退。还说，小姐更为在意的人是谷主，是以少了他一个也无妨。”
清音实在是强人，听着这些话时，脸无动容，手无停顿，反倒行云流水一般利索地收拾伤口。此时也不过轻轻“嗯”了一声。
“小姐，”祈夏道，“我拔了剑。”
清音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幽黑的双眼粲然生光，道：“是吗？那么，祈夏，谢谢你。”
此刻的祈夏，早已淡去了往日孤傲，整个人显得沉沉的，“小姐，我护不了他。万念丰生生扯断了他双脚，掌风切入他腹中，夺去了另一件宝物。”
清音一面听，一面迅捷地缝合好清远脚伤，敷上籽箐生肌膏，又缠上层层白纱。此时此刻终于空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祈夏背心，他也就不再憋着，顺势吐出一口黑血来。
清音低眉看着青石地上那一滩血渍，伸手理顺祈夏额边碎发，指尖处于是传来一阵冰凉的濡湿。清音深深呼吸，看向祈夏，“你莫要多想。清远的事，我自会上心。而你也好好养伤。祈夏，”清音嗓音低哑了少许，“你应该知道……”
话未尽，祈夏却因她神情黯然而淡淡一笑，宽慰道：“我知道。你虽视谷主为珍宝，为他可以不惜一切。然我也好，清远也罢，对你而言，皆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之人。祈夏有幸，可与你相识相知，此生不悔，此世亦不会教你因我而伤心。”
清音于是平和一笑。随后，扶起祈夏去看他身后伤口，箭镞有倒钩，深深嵌入皮肉之间，加之染有剧毒，创口一片墨紫。清音敷了些迷药于创处，待了片刻，取出小刀，将创口扩大且加深少许，然后用力一拔，便将箭头顺利取了，待到污血流得多半，又取了药水，洗清伤处，最后将青心丸碾成粉末，厚厚撒上一层，等待药粉全数融化后，才拿了白纱层层包扎。
祈夏伸了个懒腰，不过是试着活动下右手而已，牵动伤口便吃痛挑了下眉头。
清音知他算计，便道：“你好生养伤。不许再多事。”
祈夏只沉寂了片刻，振作了精神问她：“小姐，如此恶气，你不出么？”
清音睇他一眼，“你莫要激我。”
祈夏继续道：“属下以为，依着小姐往日的性子，会血洗摩耶山庄。”
清音想了想，又看了看生死仍悬于一线之间的清远，没有说话。
祈夏道：“小姐，不是早已与那齐临风谈妥，要一举击溃摩耶山庄？”
清音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眼下时机正好。”
祈夏颔首，“属下方才已随清远探得入庄之路，那些机关暗器多半不能再耐我何。况且庄内眼下正一片混乱，应是尚来不及大举更改或变动机关暗器，如此一来，不正是给了齐临风一个率众血洗山庄的好时机？往日，小姐也曾想过，情非得已之际，借此举强行夺取宝物，而今，不如……替属下报仇雪恨，如何？”这一席话说到后来，祈夏已将一脸阴霾一扫而空。
“你这借口好生蹩脚。”清音终于笑了笑，“不如说，你想替清远报仇？可是，你怎知他不会护着那阮千婙？怎知那女人死了，他会不会也很伤心？”
“小姐，我看未必。据万念丰所言，阮家父女对清远也绝非全然善意。并且，阮家将万念丰及其七宝珠禁于千凰阁多年，尚不知是何用意。而如今，万念丰也是在得了清远身上宝物之后，才会弃山庄而去。这其中，说不清有些什么阴谋，或者谁在利用谁。我看清远也是明白人，而且如今的他，对小姐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小姐就当是了断他的那些残存念想也好，灭了摩耶山庄如何？况且，这场局并不需要小姐亲自出面。”
清音只犹豫了片刻，“祈夏你……”
祈夏知她顾虑，当即道：“属下毒伤既除，区区一箭又能耐我何？属下无碍，愿请命前往！”
清音摇了摇头，终又笑了笑，那一贯清淡的眉目，竟也会因此生出某种妖娆至极的媚态，“祈夏，你说，师父知道了，会如何？”
会如何？
当年。小姐与他血洗萧家铁甲军，出手极其狠毒。事后，谷主气得不轻，彼时旧伤兼毒伤一并发作，几乎丢了性命。并且似乎也是自那一次起，他被贬了，随了小姐。而小姐和谷主便交恶至今。
“会如何？”见他不答，清音自己冷笑了记，“也不过，旧事重来罢了。”
说这话时，那一贯如磐石般不惊不动的女子，意外地，笑得有几分乖戾和邪气。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清音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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