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瑟瑟没有血

2、第二章

　　陈启星一身是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方才的团队建设活动实在太坑，有个环节是把脑袋塞进水桶里头叼水果。陈启星偏生不会游泳，轮到他的时候盯着那个水桶都傻眼了，里头大件儿的水果早就叼干净了，剩下都都是些小葡萄，而且那水的高度对他来讲也太高了吧……
　　他尝试了几次，弄得他一脑袋、一衣领的水，都没能将那些躺在桶底的小葡萄给咬出来。
　　若不是旁边的姑娘看不下去，帮了他一把，他到现在还在那儿丢脸呢。陈启星一想到这儿心里都窝火，偏生五脏府又在那儿敲锣打鼓，只能把想要洗澡的心给压下去，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们这一层宿舍分东西两侧，每侧有十二个左右的单人房间，这十几个学生需要共用一个厨房、三个浴室和洗手间。洗漱方面没什么问题，但厨房四个炉灶不是一字排开的，基本上只能同时容纳两个人做饭。
　　陈启星一打开厨房门，就和里头的亚洲女生面面相觑。他朝她尴尬地笑笑，拉开一旁的冰箱门，在最上一层的里头找到自己前天买的即食香肠。
　　那包香肠拿捏在手里，陈启星立刻就骂了一句粗话。不知道是哪个缺德货，居然偷吃别人的东西，把原本只剩下六根的香肠吃剩了四根。他翻过包装的背面，低声骂了一声shit，原来他那天忘记将名字标签贴上去了。
　　陈启星回头看了一眼有人正在使用的炉灶，正巧对上那女生探究的目光，他只好和她打了声招呼：“你好，请问这边的炉灶你需要用吗？”
　　女生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香肠包装，眉眼一挑，笑道：“你用吧。”
　　陈启星道了一句谢，把自己的锅端出来，打算简简单单地煮点意面，用意面酱一拌就成了。女生将自己的锅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出足够宽的空间来。
　　两人各自忙各自的，女生倚在一旁的流理台前，低头玩着手机。
　　陈启星盯着自己锅中沸腾的水，余光扫过一旁的女生，只觉得两人互不搭理的气氛着实尴尬。他搓了搓鼻子，又紧张地握了握拳，转过脸来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我叫Ryan，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Emily Cheng。”
　　“哦，刚才活动的时候好像没有见过你？”
　　Emily将手机放下，点了点头：“我有些事，没来得及参加。”
　　“是吗……”陈启星勉强笑了笑，心里想道，这姑娘是话题终结者吗？！每一句话都让人没法继续接下去啊……而且她虽然一脸笑意，但话语间流露出明显的“不想说话”的情绪，他思忖着，便没有再继续开启话题。顺理成章地，厨房里的安静被系统重启，Emily再次低头刷起了手机。
　　陈启星和Emily彼时大约都没有想到，这不会是他们唯一一次的见面，以后在异乡的岁月里，他们将会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犹如家人。

　　***

　　第二回的英语角，陈启星来得很早，早早地就趁主持人（facilitator）都还没到便占了个后排的座位。等到李煦涵他们进来，陈启星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将视线缩了回去。他缩得太快，完完全全错过了对方投过来的考究的视线。
　　耳边是主持人和大家打招呼的声音，还有今天课程的介绍——Small talk。陈启星的视线一直放在前面学生的后脑勺上，希望尽量低调地度过第二节课。
　　然而天不遂人愿，今天来上课的学生恰好是奇数，排队一对一对话模拟（role play）时，陈启星恰好排在最后一个，他的对面空无一人，一时间连他自己都懵了一瞬。Leena显然预料到可能的情况，数完人数之后，对最后的学生说道：“没关系，没能配对到同学的，可以和主持人做对话模拟。”
　　陈启星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李煦涵便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不用紧张，我会陪你做对话模拟的。”李煦涵用英语对他说道。
　　陈启星尴尬地笑了笑，回头假装看一眼投影上的话题。李煦涵显然能从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上读出对方的紧张，于是开口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先开始提问，你作答。等一会儿Leena会让我们互相调换角色，再由你来提问。”
　　陈启星应了声好，李煦涵微微一笑，语气中马上带上的初见的热情：“你好，你周末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嗯……我看了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的是什么呀？好看吗？”
　　陈启星其实周末并没有看电影，但被对方的“演技”所带，反倒真真切切地思考了一下最近新看的电影——Kingsman王牌特工——在飞机上看的。
　　李煦涵一脸恍然大悟和惊喜，说：“那的确是一部不错的电影，科林叔帅气得很，打斗也很精彩。”
　　说完这句话，李煦涵便没再说话，反倒鼓励似地望着他。对方结束了他的提问，陈启星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又看了一眼投影：“那你周末做了什么呢？”
　　李煦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点了点头：“我周末去了一趟健身房，还和朋友去打了迷你高尔夫。”
　　话音刚落，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轮到陈启星。陈启星张了张嘴，思路一下便卡住了。他越是不知道问什么好，对方的目光便越是盯着他不放。他咽了口唾沫，将自己的视线放在对方的手上，用上了方才课件上的小技巧，低声问道：“迷你高尔夫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也想要尝试一下，你在哪儿打的迷你高尔夫？”
　　李煦涵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男生，对对方有了简单的性格判断，刚想开口接话，那边Leena的定时闹钟便响了。Leena让左边一排的人往后退一格，正好更换对话模拟的对象，陈启星便被领到队伍的前头。
　　之后几轮对话模拟，他都没有再和李煦涵对上了。但不管如何，他都没有感受到李煦涵再次投过来目光。哪怕是方才在对话模拟中，两人假扮熟识的朋友，对方的眼神中也没有丝毫私情。也许在李煦涵眼里，Ryan不过是他的小组里最普通的一名学生。
　　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们也没相熟多久。倒是他在那儿杞人忧天，总是担心着被人识破，自作多情。
　　如此想来，陈启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却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失落？！他怎么会失落呢？他在期待什么？
　　那一缕失落原本微不足道，但在陈启星刻意的品味下竟像田野间最野蛮的野草，不过是多了主人的一份留心，竟将根系深又狠地扎入他的心肉中，基因变异一般疯狂攀长，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情绪。
　　四十分钟随着齿轮的滴滴答答一声声地走完，陈启星将东西都收入书包里，带着满脑子的失落跟在人群后头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教室。他没有跟随着众人进电梯，拐了个弯就近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想洗把脸，把自己方才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都冲洗干净，希望借着冰凉的水让自己静下心来。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的，他鞠了一捧清水拍到脸上，听见洗手间的门被人拉开，连忙将水龙头关掉，抬手抽了一张手纸。
　　甫一抬头，明晃晃的镜子里多了一个人，陈启星瞬间目瞪口呆，手僵在半空中。
　　李煦涵进来了。
　　而且他正就着镜面反射，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陈启星觉得当下的沉默实在有些尴尬，好歹方才两人还有过互动，他一个学生要是没认出facilitator来，怎么也说不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纸抽出来，嘴角咧出一个刻意的笑容，和李煦涵打着招呼：“Hi, Tim.”
　　李煦涵眨了眨眼，好笑道：“陈启星？”他用了中文。
　　“你……认出我了……？”陈启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直接就用中文问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以为你没……没认出来……”
　　“第一节课的时候，我的确只是你眼熟，是后来查了一下你报名用的名字，才确定是你。”李煦涵走到一旁的洗手盆前，冲洗手上的水性笔印，“好久不见，好巧。”
　　“……”陈启星攒着手中的纸团，低头默默地应了一声：“好巧……”
　　好巧……这一点巧，却一点都不好。他将纸团扔进吹风机旁纸篓中，恐惧如上升的冰洋，从脚趾一路涌至发梢，方才揪紧了神经的失落被寒冰冻住，一点也不能造次。
　　如果说十分钟前，他还为他们形同陌路而失落；十分钟后的现在，他后悔了。
　　他情愿他们成为两个永无交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让李煦涵想起当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