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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可说 ...

  •   “林医生,林医生呀!”年轻貌美的女医生小曼一路小跑追着林如晦,嗔怪道,“走太快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呀?”
      “嗯。”
      “你一会儿诊断,不要写得太严重好不好?我看那个病人自己都放弃治疗了。他那个程度,就算放进ICU也没用了。你不如帮医院省点事,避个风头?”
      年轻女人的纤手搭上林医生的肩,十片牡丹红雕花美甲风骚地闪耀着。
      林如晦瞥了一眼,道:“指甲这么长,你怎么做手术的?”
      “可拆卸的嘛。”小曼趁机送了一个秋波,“那就这么说好了嗷!”
      谁跟你说好了。林如晦腹诽,大步走进一间普通病房。

      早晨七点半的惨淡日光透窗而过,落在地板上。病房里很安静。蓝色地板刚刚拖洗过,还残留着一点消毒水味。
      林如晦巡房到最后一间了,他看了一个轻伤的女人,一个基础病过多的老太太,一个脱把骑车被撞飞的小伙子,最后他来到一张病床前。
      42床,床帘拉得密实,他拉开一个口子,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躺在里面,像一张薄薄的白纸。他掀了掀床尾的信息牌,是院长从ICU拖回去藏起来的那个患者。他眉头蹙起,其间再没有抚平过。
      他快死了。
      血腥味太重,有不可逆的器官破裂。不知道医院之前浪费了多少车血袋。抢救室里,血输进去又流出来,全部流到地上。人躺在手术台上,就像一个大型过滤器。
      林如晦还是掀开一角被子,作例行检查。他一看到年轻男子身上惨不忍睹的绷带,就重新盖上被子。
      据说是被女朋友故意伤害的。这是多大的仇。
      病房各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那个小哥哥,好可怜。”
      “刚来的时候比这还惨,没想到这样还能活下来。”
      “是不是打了那个什么续命针呀?十几年前出的,那个叫什么的针?”
      “肯定打了,那还用说嘛!”那个被车撞飞的小伙子过来人似的感叹。
      一个老爷爷丧气地说:“这是何苦呢,活着还不如死呢。害,都是没想通的人啊。不过,是人都想不通的。”
      半瘫在病床上的小伙子故意吊人胃口,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还想活着。不可说啊,不可说。”
      “为什么?”
      小伙子瞄了那重症患者一眼,他还昏迷着。倒是一旁那个医生脸色很难看。
      小伙子压低声音,悄声说:“是他女朋友把他捅成这样的。他肯定是想等着,要等那个女人判无期徒刑。”
      “哎呀,年轻人之间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么?”
      “你不懂。”小伙子简直开始眉飞色舞了,“他们是字母圈的。字母圈的人,干什么事都正常。”
      老爷爷脸色煞白,很快露出一副吃了黄白之物的表情。
      “真的假的?”围过来议论的人更多了。
      “那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字母圈的话,那有可能真的是活该。”
      “那种人,还是别浪费续命针了。毕竟这还是社会公共资源。”
      林如晦转过头,声音低沉,道:“请你们安静片刻,尊重一下病人。”
      病房陷入死寂。
      年轻男子醒了,睫毛像脆弱的昆虫触须一样,颤了颤。他转向床边的医生。
      林如晦对他说:“我会尽快把你转到ICU进行治疗。”
      “不用了。”年轻男子的声音比想象中的乐观很多。那些围观者眼中的洪水猛兽,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和的青年。
      他用伤势相对不重的手抬起一角被子,往里看了看。他抬起头来,笑着对林如晦说:“医生,我吓到你了。抱歉。”
      “不用抱歉。我会马上将你转到ICU。之前是我的过错,让你在普通病房躺了太久。”
      “没事,”年轻人龇着牙活动了一下脖颈,“我想要这里。这里更好,还有太阳。”
      惨白的日光在地板上凝滞。
      那之后直到第二日中午,42床的紧急呼叫器响了三次。
      林如晦下午第四次来到42床前的时候,年轻人平静地躺着,意识尚清晰。
      脆弱的胸膛微微起伏,像一件破碎后胡乱黏合的玻璃器皿。青年转过头,有些艰难地说道:“医生,有空?”
      “还行。你说吧。”
      “那,聊会儿?”
      林如晦叹了口气,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病情会恶化。”
      “我都这样啦!怎么恶化,恶化也得给个提升空间吧?”青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上去比林如晦年轻。
      林如晦拖过一把凳子,坐在青年床边。
      “她不会来了。”青年喃喃道。
      林如晦问:“你女朋友?”
      “嗯。我本来以为就算审讯也是会有缓刑期的......其实啊,”青年眨了眨眼睛,“我本来希望她不会被抓的。”
      “为什么?”
      “我想她来看我。”青年嘴角扯了扯,勉强扯出一个弧度。
      偷听到这里,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是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
      青年又说:“我想向她道歉。”
      林如晦压制住不合时宜的惊讶。他很有职业素养,但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他是一个很闷的人,从小没怎么和人聊过天。
      青年自顾自地说:“要不是我,她不会变成杀人犯的吧。这傻子,你说她为什么要承认呢?我可以撒谎的,说我是不小心摔下楼的。”
      林如晦心想,撞击伤和刺伤这差别也太大了,恐怕不好糊弄。
      林如晦小心地问:“你不怪她?她......让你受伤了。”
      “为什么?”青年有点困惑,“如果不是我一直这么后知后觉,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她不会杀人的。”
      青年难过的时候,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咬嘴唇。他不敢牵动身体其他部位,太痛了。
      “你知道么,”他眼神很哀伤,“那个傻子,一直忍着,忍到不行了才动手的。她刺我的时候,一道比一刀轻,最后连刀子都握不住。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林如晦站起来了,他颔首凝视着青年的眼睛。
      “动手的时候,哭得比我还厉害,好像是她被人捅了一样。”青年悲伤地说,声音颤抖。
      “你注意休息。”林如晦默默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
      青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我想见她。是我杀了她。”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寂静的空气被搅乱了。日光照亮的一线空间里,细小的浮尘疯狂流窜。蜂鸣声在四处回荡。
      下午,护士来到42床,对新病人进行了简短的交代。
      “那个小伙子走了啊?”同病房的老爷爷耐不住好奇,问那个护士。她点了点头,老人叹气。

      路知风住进常庚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是在一天前。她来到北京,是在三天前。她花了一天摸清了林氏的底,花了一天安顿好自己在北京的据点。
      来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太平盛世她要定了,至于任务,她迟早会执行,但不会很快。
      第六感告诉她,时局已变。要想活命,首先得找到够分量的筹码。她路知风这条命贱,所以筹码得够足。思来想去,她决定押上了林氏一家人,她要控制林氏的生杀权。
      押林氏很可能满盘皆输。但若她立刻杀了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机会。
      路知风溜身下了病床,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晃悠。她应当是很愁的,而且是相当愁。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多愁。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盛世的食物实在是太好吃了。
      她伸手去拿床头柜上一个削好的苹果,手指碰到苹果的刹那,果盘发出细菌超标的红色警报。她又忘记洗手了。
      路知风哼了一声,拿起苹果就是豪放一啃,顺手把果盘扔进了垃圾桶。
      清甜的果肉在她牙齿间榨出汁水,她吃得欢,下巴上淌满了苹果汁。方才思考的“赌注”,她渐渐不关心了。好吃好喝,路知风拿出一个酒囊饭袋应有的乐天派精神,想着,押不赢大不了跑路。
      她是赌品很差但眼光还算可以的赌徒,这一步棋,她自觉还算稳。
      路知风吃着苹果上走廊溜达,迎面撞上来巡房的女医生。
      “路知风,你手都这样了,还用手拿苹果啊?”杨曼丽医生已经对这个流氓患者无语了,她想要把苹果从路知风手上夺下来。
      路知风哪里肯,叼住了剩下小半个苹果,直接塞进嘴里。
      “喂,你干嘛呀,苹果籽有毒的你知不知道!”杨曼丽医生觉得这个患者可以让她的天仙美颜瞬间老十岁。从人道主义角度看,这种程度的放浪愚民,可以算医闹。
      “哦,抱歉。我去洗个手,一会儿回来。”路知风拍了拍杨医生的手臂,大喇喇往外走。
      杨医生急了:“路小姐,你往哪里走呀?别告诉我你要用自来水冲,快点回来!我要给你全部重新消毒!”
      路过的唐医生乐津津地打量着难得一见的“美人发飙”,笑道:“小曼医生,什么病人把你烦成这样?”
      小曼医生擦了擦刚刚被路知风爪子碰到的衣袖,道:“脑子有病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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