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95、第 95 章

　　清凉殿四处挂着帘幕，沉香的味道太过浓郁，将人熏得昏昏欲睡，宫娥和内侍们静悄悄的仿佛幽灵一样，只有更漏发出细小的水滴声，这一点一滴的声音，提醒着人们什么叫岁月无情，什么叫做时不我待。萧看着头顶上绣着蟠龙的帷帐，静静地听着更漏声，他醒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僵直的躺在床榻上，太阳落下了，屋子里黑了一些，任谁也想不到，皇帝以这样的方式换来片刻宁静。
　　更漏声中，萧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从小便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夹在诸多兄弟之间艰难求生，他记得戾太子疯狂荒淫的模样，还记得景山王那些阴险的手段。先帝八个儿子，除去他之外，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不良于行的越中王。他战战兢兢的活下来，又一路披荆斩棘登上帝位，接着灭掉云泽统一南北，为萧家打下这偌大基业。这一世，他的功绩和骂名都是用白骨垒砌起来的。他从不手软，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敌人；也从不回头看，只是拼命的往前走，但是这一刻，他悲哀的发现，他变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腿脚开始不听他使唤了，他的头脑不再清晰，就连眼睛也变得模糊，他渐渐失去了掌控命运的力量。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变得软弱起来了。是的，是软弱。他发现自己开始贪图安逸，甚至贪图温情来，他再也不像年轻时一样杀伐决断，开始瞻前顾后，开始被感情左右。
　　他终究是老了。
　　萧闭着眼睛假寐，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幸好，他的好儿子们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妄想。
　　萧简直要为自己的愚蠢大笑一场，瞧瞧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灭掉云泽会后便掉以轻心，他还让皇后抚养萧珹，等他长大了将他打发到偏远的北地，却又给了他军权，真是糊涂啊。
　　他妄想着皇后能够待萧珹视如己出，妄想着太子能和他兄弟和睦，妄想保全两个儿子。他太贪心了，这薄如纸细如丝的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什么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都是一场场精心准备的戏。他身在戏中，又是看戏的人，可笑的是他居然看着看着便把戏当真了，甚至生出这么不切实际的妄想来，真是老糊涂了，糊涂透顶了。
　　他一开始就选错了路，纵使再极力修补，也不过是越错越远。他早该清醒的，太子和萧珹，他这两个好儿子，一生下来就不可能共存。
　　萧不禁想若是他一开始就不给萧珹兵权，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咫尺相逼，然而转瞬间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这不是兵权的问题，或者说不仅仅是兵权的问题。他一开始就不该宠爱萧珹，不该娶蓝蕊，更不该去云泽。
　　萧痛苦地抓住被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愿回忆这段往事，甚至企图将这些带到棺材里去，但是现在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一切。不管是江南三月的烟雨，血流漂杵的河滩，孤注一掷的联姻，还有后来的狂乱绝望，他一直安慰自己是造化弄人，这一刻却清晰的认识到，这都是他的过错。
　　他的强求和妄想打乱了命运的轨迹，让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萧看着头顶上绣着蟠龙的帷帐，静静地听着更漏声，他就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短暂的悲伤之后，眼睛渐渐散发出一种冰冷的甚至于狠毒的光芒。
　　内侍进来掌灯，昏黄的灯光将殿内照亮，外面传来皇后的声音，这是皇后今天第五次询问太医他的病情，萧甚至能够猜到太医会怎么回答她。皇后进来，让人给萧珹喂一些汤药，这苦涩的药汁味儿让他实在厌恶，等到太医想要掰开他的嘴硬灌的时候，萧再也沉默不下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陛下，你醒了？”皇后惊喜地喊了一声，连忙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萧看着自己的发妻，王皇后声音有些沙哑，脸上的妆容也不如往常精致，眼角的皱纹露了出来，使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萧心中千般滋味，只化成一声叹息，撇过头去想要坐起身来。
　　“陛下，快别动，太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皇后一阵惊呼，想让他躺下去，太医也凑过来，一时间清凉殿内忙乱成一片。
　　萧皱了皱眉，挥手让一干人退出去，昏了几天实在没力气挣扎，他靠在靠枕，喘了几口气，再接着坐起来。皇后见状又要过来扶他，萧开口说道：“朕没事，把太子叫过来。”
　　皇后劝慰道：“陛下你才刚醒，就别管这些事了，朝政就交给太子和丞相吧，等你好了再说。”
　　萧看着皇后的脸，良久说道：“皇后先回去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皇后心中一惊，皇后跟萧二十多年夫妻，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还不知道皇帝心中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只是凭着直觉，她感觉到有危险。皇上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是苍茫无垠的雪地一样，又像一口古井，里面散发着森森冷意。
　　只愣了一下，皇后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来，咐身边的人：“快去请太子过来。”
　　内侍赶紧去请太子。皇后又嘱咐太医和内侍一遍，又让宫人准备一些吃食来，方才用遗憾的口气说道：“那臣妾先回去了。”
　　萧看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出神，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这次，他不能再做一个昏庸软弱的君王。
　　太子很快就过来了，见到皇帝清醒过来，激动地说道：“父皇，你醒了，这么急着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太子，现在西北是什么情况？”萧最关心的还是西北的战局，比起其他来，这才是关系到宁朝生死存亡的事情。
　　“父皇，西北现在休战了，听闻赤沙大王子因为打了败仗，不日就要回国了。”
　　“西路大军怎样了？”
　　“三弟上书请求增兵，说是要准备攻打武关。”
　　“你认为该怎样？”
　　“父皇，儿臣自是支持三弟的。我已将城中流言肃清，经查实是都是赤沙奸细做的，父皇不必为此事气恼。”太子马上跪下回话，皇帝这样问他不管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都只能这样回答。
　　萧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慢慢说道：“太子，你这样想是最好不过。”
　　太子抬头望了一眼皇帝，见皇帝也望着他，笑道：“既然父皇同意增兵，那我这就去安排。”
　　“恩，你务必要办妥当，别的事暂且放下，西北一日不平，我一日不得安稳……”萧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大咳起来。
　　太子上前替他顺气，急道：“父皇还是先将病养好，朝政由丞相辅佐，父皇无需忧心这些事。”
　　太医和内侍都围上来伺候汤药，好一会皇帝才好了一点。萧见太子还在一边伺候，脸色疲惫的挥挥手说道：“你去吧……”
　　“那儿臣告退！”太子将药碗递给周永，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萧说完这番话，平静地目送太子离开，心中默默问了一句：“太子啊，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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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了吗？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