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197、第 197 章

　　萧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绣着龙纹的帷帐，周永见他睁开眼睛，又哭又笑道：“陛下，陛下你醒了……快叫太医来……”
　　太医院排得上名号的太医基本都候在偏殿，一听周永的声音，赶紧进来，萧挣扎着要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太医们查探一番，个个脸上带着愁容。
　　皇后和太子到了，太医丞才说道：“陛下怒火攻心，以致于血脉不通，现今左边身体已经动不了了，以后只怕……”
　　皇后脸色憔悴，问道：“卿家但说无妨。”
　　“陛下以后再不能起身了，不光如此，也不能劳心费神，须得静心休养，若是气血上涌上伤了脑子，就……”
　　萧瑞问道：“也就是说，父皇眼下并无危险了？”
　　太医丞点点头，说道：“陛下醒来了，暂时便没事了，我们几个商量开了一副方子，陛下服用几日，说不定会有好转。”
　　萧瑞冷着脸什么都没有说，皇后将太医都打发走。说道：“瑞儿，你先回去吧，这边我照看着就行了。”
　　萧瑞皱皱眉，察觉到皇后的态度很冷淡，问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已经转身，也没有回头，幽幽地说道：“瑞儿，你可知道身为储君的责任？”
　　萧瑞紧紧捏着拳头，他听出了皇后语气里浓浓的失望。皇后觉得十分疲惫，淡淡地说道：“让他们都散了吧，别弄得满城人心惶惶。”
　　萧瑞心中一惊，还没来的及说什么，皇后已经离开。他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心中越发恨得慌。
　　萧醒了之后，不让朝臣探望，只是召来郎中令闵让说话。闵让是萧还做皇子时候便跟着他的，算起来是萧最信任的人。萧直接问他城中发生的事情，闵让知道萧的脾气，最是容不得背叛和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城中的骚乱说了一遍。萧听完漠然无语，他见闵让眼中还有犹豫，便问道：“伯慎啊，如今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还有什么是不敢听的。”
　　闵让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这两天日又爆出一件事情来，是关于太子的，陛下记得前年的被服案么，张峣在南边收拾复兴盟的残党，查出几个商贾来，据说是和被服案相关的，人证物证递到丞相府，后来又转到廷尉府，但一直没有审理。张峣派人去问，发现证人死了。为了这件事情，他跑到廷尉府责问崔醍。眼下朝中议论纷纷，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听完哈哈大笑，笑完说道：“伯慎啊，我当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闵让眼眶一红，跪下道：“陛下，事情错综复杂，是非曲直，已是断不清了，臣恳请陛下，尽早做出决断吧。”
　　“是该做个了结了。”萧闭上眼睛，让闵让退下。
　　第二日，他召群臣到清凉殿问话。因为太医有吩咐，不许皇帝过多操劳，大臣们什么也不敢说。但是萧的脾气哪里能够容忍，当下就要发怒。
　　周永红着眼睛跪下求到：“陛下息怒，不能再生气了。”转身又对几位大臣说道：“诸位大人，你们这是非要惹的陛下不快么，太医说了，陛下不能动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诸位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几人一听，这才陆陆续续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末了提到了被服案，崔醍赶紧跪下认罪道：“陛下，这真是意外，那人到了北地水土不服，已经病了几日，仵作医官都能作证。”
　　“人死了，这个案子，崔醍你打算怎么办？”
　　崔醍额上汗如雨下，不到一个月，这已经是他经手的第三起大案，起先真假何意案，接着便是西市大火案，这次又是太子贪墨军资案。这三个大案，挤到一堆发作，即使蠢笨如猪的人，也该明白其中的蹊跷。崔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掉了脑袋。
　　“陛下，证人死了，尚有一些物证，据臣查证，那些账本也不辨真伪，况且此事前年申彦主持查证过，并无异常。臣以为，这或许是乱党的又一个阴谋。”
　　这几句话，已经是崔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了，眼下晋阳王已经下狱，太子的地位无人能撼动，皇帝已经病重，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是太子的，他若是不长眼得罪了太子，那还有活路么。因此他虽然对这个案子心中存疑，但也只好遮掩一二。
　　申彦没想到前年的事情还留在这里等着他，什么也不好说了，赶紧跪下请罪。
　　萧听了，冷笑道：“崔醍，你办的好事！”
　　死无对证，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萧长叹一声，让众人都退下。
　　萧珹一个人躺在榻上，身边只留了周永一个人，周永知道萧心中难受，陪着他默默伤心了一会，到了晚上，萧突然问道：“那孽障怎么样了？”
　　“陛下，王爷被关进了天牢，这几日廷尉府和御史台正审问着，但是殿下一言不发。”
　　“到了这个份上，还死不悔改，孽障……孽障……”
　　萧骂了两句，周永赶紧给他顺气，宽慰道：“陛下，或许……或许……殿下是有什么苦衷……”
　　“他有什么苦衷，我将他放到边关，他还能和韩麟勾结上，孽障……亏得我一心护着他……他倒好，早早的就算计上了……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萧一瞬间竟有种心如死灰般的感觉，他真想丢开这些，两眼一闭再也不管了。
　　周永也不好再说什么，伺候他喝完药，便撤了枕头，放下帷帐，劝他早些休息。
　　萧闭上眼睛躺了一会，他的眼中一直闪现着萧珹满脸是血的场景，鲜血顺着他的脸流下，将他的脖子都染成红色，当时他一言不发，抿着嘴唇定定地望着他。
　　仔细回味，这个眼神叫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那是萧珹刚刚封王离开平城去晋阳封地的时候，当时他站在阙楼上为他送行，萧珹仰头望着他，当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明亮坚定，却又带着一丝哀伤和眷恋。那是一种诀别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今后再也不见。
　　萧心中一痛，周永的那句“或许……殿下是有什么苦衷……”又跳了出来。
　　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阴谋，但是萧珹亲口承认的事情，叫他如何能容忍。韩麟，那个像一根刺一样横亘在他心中的人，叫他如何原谅。他简直恨透了韩麟，心想若是当年没有手软，此时是不是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萧辗转不能入睡，终于还是让周永叫来闵让，他要亲自去天牢。周永知道劝不住，只得照办，一行人没有惊动旁人，直接抬着步辇到了天牢里面。
　　天牢潮湿阴暗，萧珹因为身份特殊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囚室里面还算干净，还有案几和床榻，可见这几日狱卒没有为难他。
　　牢监亲自过来打开牢门，萧珹跪倒在地，侍卫放下步辇便散去，时隔数日，父子两人隔着牢门见面。
　　摒开所有人，萧默默打量着萧珹，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一晃你已经这么大了。”
　　萧珹眼中含泪，抬起头来，轻声叫了一声：“父皇！”
　　萧一听他这声父皇，惨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珹儿啊珹儿，你怎可如此辜负我！”
　　“父皇，儿臣不孝，但是你知道的，韩先生并没有复国的野心……”
　　“够了！”萧颤抖的伸出左手来，指着萧珹道：“韩麟是什么人，是通缉犯，是叛徒，我一再告诫你不许和云泽人来往，你还拜他为师，珹儿啊珹儿，你是诚心要与我作对么？”
　　韩麟有没有野心尚且不论，但是他的儿子，居然瞒着他拜了昔日的敌人为师，这种被被背叛的滋味，如何让他不气得发狂。
　　“父皇，我拜他为师，绝无不敬之心。我有一半云泽血脉，我躲的再远，又有什么用？先生与我一样，只愿云泽人能安居乐业。我们有共同的目的，所以联手，难倒父皇真的以为光靠江南大营就能够镇住云泽人么？”
　　“所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这些年我倒是低估了你！”
　　“父皇，没错，我很早便插手了南泽的事情。韩先生确实将汇昌楼的令牌托付给我，但是汇昌楼并不是全是乱党，我也绝无背叛之意！
　　祭司院，复兴盟，这些人一日不除，南郡一日不会安宁，我既然身负云泽血脉，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父皇，当年梁将军死的时候，我便知道，我躲不了！”
　　“你……”萧一时气结，梁振是他心上的一块伤疤，猝不及防被萧珹揭开，让人痛彻心扉。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珹的眼中散发出无畏的光芒，仿佛眼前就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退缩。萧往后一仰躺在步辇上，不知说什么好。
　　“父皇，眼下四境已经安定，公孙翱已经成了赤沙新王，他不会像他叔父一样盲目开战，至少十年之内北疆无大动。复兴盟和祭司院已经连根拔起，兴不起风浪来，至于汇昌楼，儿臣已经收复大半，假以时日就可化解。”萧珹苦笑一声，“儿臣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父皇想如何处置我，我都无怨言，只求父皇饶过我手下的臣僚。”
　　“好啊，好啊，你这孽障，你倒是大义，你倒是轻松，你是打量我不敢杀了你么？”
　　萧珹说出这些话时，萧越发气得厉害，他做下这样多的事情，瞒着他也就罢了，就连最后的的最后，也没有指望他。萧心想，他就这么不信任我，难倒我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么。
　　想到这里，萧苦笑两声，发现自己确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儿臣只是……”
　　萧伸手打断他，良久说道：“珹儿啊，真到了那一步，不要怪朕。”
　　他脸上仅剩的一点温情消失无影无踪，只剩下惯有的冷漠和疏离。萧珹望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心意已决，心中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俯身跪下道：“父皇，儿臣不孝！”
　　萧挥挥手，疲惫的说道：“罢了，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珹突然觉得他的父皇一瞬间变得越发衰老，躺在步辇上小小一团，像是一截枯木。
　　萧没再看他，高声喊侍卫进来，打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