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16、第 16 章

　　自从郡守府大火之后，仪城的街道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偏偏这几月没有一场雨下痛快过，仪城之上蒙的这层灰便像生根了似得，日复一日的蒙在人们的心头上。往日喧嚣繁华的街道上灰败不堪，城中早已贴了封城的告示，街上再无人敢玩耍逗留，连走路都是靠边的。
　　行人们仿佛过街老鼠一样畏畏缩缩，飞快地买好米面又飞快地回到家里，凡是日子过得去的小贩都不再出来叫卖，偶尔几个也是做贼似得躲在巷子里，他们躲避的就是巡防营的人。巡逻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身着铠甲，手拿长枪，十人一队游荡在仪城的大街小巷，凡是遇见挡路的轻则一顿斥骂，重则一顿鞭子，遇见行迹可疑的人一律先抓回去审问。
　　至于什么样的才算形迹可疑，没人知道。
　　卖馒头的小贩偷偷瞧着走过去的士兵，待人走远了才跟旁边卖豆腐的小声聊起来。“你看今日这是怎么了，巡逻的一趟又一趟，比昨日足足多了一倍呢，不会……”卖馒头的没有明说，两人交换了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卖豆腐的啐了一口：“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吃饱了撑得。”他心疼的看着自己挑子里剩下的豆腐，这么热的天，豆腐过了午时就酸了，以前六箱豆腐都卖得精光，现在好了，两箱豆腐还剩一大半呢，好好的戒什么严，搞得整个仪城的百姓都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了。
　　“哎，老哥这豆腐大不了做成豆腐干，像我这馒头，也不都晒干了做干粮么。”卖馒头的摸摸头，豁达地笑了笑。
　　卖豆腐的翻了个白眼，心道谁都和你一样啊，说的好听是心宽，说的不好听就是傻，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卖馒头尴尬地笑了几声，又说起了新听到的消息。“我听人说，新任郡守老爷已经到了，过几日就要上任了呢。”
　　“到了，什么时候到的？城门口可没动静啊，你在瞎说吧。”卖豆腐的小贩瞪着眼睛，他们成天在街上做买卖，街上过了哪几个人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新任郡守到仪城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嗨，我瞎说烂嘴，这可是二虎说的，他老叔是驿馆的马夫，据说新来的郡守病了，住在驿馆呢。”
　　“驿馆？你又瞎说，驿馆那破地方是当官的住的么，前几年我可是去送过豆腐的，后院连围墙都是烂了的，郡守来了怎么的也要去群仙楼啊，这小崽子的话你也信。”
　　卖豆腐的面露鄙夷，觉得卖馒头的没见过世面，说起胡话来都圆不过来。卖馒头的急了，自己可没说胡话诓人，至于二虎有没有说谎他也不知道，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反驳，气哼哼的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新来的郡守是个好人，和以前的那些不一样。”
　　“哼，你又知道了，你又没亲眼见过。再说了陈大人难倒不是好人，结果怎样？依我看，新来的还指不定是什么人呢。”卖豆腐的撇撇嘴，心想再也不要和这个傻子说话了，一点见识都没有。
　　提起已经死掉的前任郡守，总是让人沉默无语的。陈敬在仪城百姓心中还算是个好官，他不像前几任郡守一味的打压商贾，鼓励商人们到此买卖，要不然仪城也不会这样繁盛。他还修建了不少道路和防洪提，与农人也有大大的恩情。东仪百姓都不相信自己的郡守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自然想要给他讨回一个公道来。这也是为什么陈敬死后伍峥能够迅速控制仪城并且与朝廷作对的原因，他挑起动力百姓心中的不满，不急不缓的煽动着，有人带头闹事，自然有人跟着凑热闹。
　　“我见过，左大人是个好人。”卖馒头的不知哪根筋不对，眼神非常坚定的盯着卖豆腐的。
　　这样坚定的目光，倒叫卖豆腐的心中一凛。正要开口呛回去，恰好来了个买豆腐的，卖豆腐的连忙换上笑脸，再也不理会旁边的傻子。
　　卖馒头的挠挠头，新任郡守名叫左江，这是早就传出来的事情，当年自己还在平城的时候，在东街口斩李英那个恶霸的不就是叫左江么。自己亲眼见过的，这没错啊。
　　正疑惑着，街上突然来了一队士兵喧喧嚷嚷的开路，后面马蹄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样密集的脚步声，只能是军队过来了。街上仅有的行人纷纷躲到屋檐下，一个个伸长脖子交头接耳。不一会，西面来了一队轻骑，打头的一匹枣红马上骑着的正是中部尉伍峥。
　　只见伍峥穿着武官官服，率着东仪大小官员浩浩荡荡的往东去，后面旗幡招展，更有一乘华丽的马车跟着，看着架势定是去迎接大人物了。
　　卖豆腐的皱皱眉，看了一眼傻乐的卖馒头的，心道难不成这傻子说的是真的，那破烂的驿馆，可不就是在城东么。
　　尘土飞扬，伍峥率着人慢慢地赶到驿馆，驿馆院子太小，日头又毒，东仪的这帮官员挤作一团，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个苦着脸往那阴凉处靠。
　　左江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架势，脸上却是一团和气。
　　伍峥作为整个东仪实际的掌权者，他代表东仪郡上上下下的官吏正式迎接新任郡守上任。眼看时辰不早了，左江也不难为各位同僚，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府衙。
　　新修的郡守府在仪城稍稍靠西的长街上，前后三进，后面还有一个园子，据说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改建的，按照上郡府衙的规格来说，修的还算朴素。陈敬在时候，郡守府被他修建的十分气派，现在一把大火烧得只剩下几根烂木头，短时间弄出这么一个院子来，伍峥等人也算是尽心了。
　　随行的礼官大声宣读了圣旨，左江坐在主位上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官吏，大家互相见过礼，一番恭维客套这后，左江这个新任郡守算是正式上任了。
　　左江上任，首要便是安抚东仪的百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东仪的兵权。
　　左江是皇帝钦点的新任郡守，何况他还是出了名的清官，换做其他人，底下的百姓还真不一定能信任。朝廷的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使的实在是妙，不费一兵一卒将西南的局势按压下来。
　　但提到兵权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伍峥以郡守初来乍到不熟悉东仪事务为由拒不交出虎符，顺带着，连巡防营的令牌也不交。
　　这就是抗旨不尊了，但是眼下的情况，左江不可能来硬的，反而还要安抚这些武将。东仪的兵权，伍峥一人占了近三分之一，想要平稳的将这兵权收回来可不容易。而且今日伍峥的态度也值得人仔细寻味。
　　陈敬死后，伍峥是给陈敬讨要说法最积极的那个，他打着为陈敬平冤昭雪的旗号，煽动西南四郡的军民生事，若不是另三位都尉心有顾忌，只怕早就不是封锁东仪郡这么简单了。
　　伍峥突然转变态度来了个恭顺谦和，左江更不能动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郡守，在这些武将面前，不过是个摆设。
　　左江正为此忧心，派人明察暗访一阵子，终于叫他找到了把柄。
　　陈敬谋逆案是大案，时隔月余，终于在府衙正式公开审理，左江把三位都尉和陈敬夫人魏氏都请到公堂之上，更有仪城的乡绅名士也都在院子里观看。
　　伍峥是最后到的，伍峥到了大家才知道他为何到的这样迟了。
　　他是脱了盔甲，赤着上身，背着荆条一步一步走到府衙。荆条将伍峥的背扎的鲜血淋漓，堂堂都尉这幅模样沿街而行，两旁百姓无不窃窃私语，纷纷跟在后面挤到府衙前看热闹。
　　府衙的众人见伍峥的模样也是十分震惊，廖忠大叫起来：“伍兄，你这是做什么？”三步两步跨出门槛就要扶伍峥起来。
　　“大人，末将有罪……”伍峥一脸悲愤，看上去十分后悔。
　　“都尉这是何意？”左江慢慢走出来，不冷不热地问道。
　　“大人，末将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斩杀了使臣，还望大人看在我昔日的苦劳上，放过我的部下，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都尉先起来吧，是非黑白，老夫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来人啊，把门都打开。”左江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开始公审陈敬的案子。
　　“将魏氏带上来。”侍卫将陈敬的夫人魏氏带了上来，魏氏逃出火海，这些日子一直躲在伍峥那里，今日一早突然被抓到这里，心中正惴惴不安，一眼看见伍峥负荆请罪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魏氏，当日郡守府大火，将你所见所闻细细道来。”魏氏愣了一下，当日寿宴还未吃完，许多宾客都留在府里，她还在后院安排食宿，突然前院大火，然后有人杀进来，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死里逃生之后，她也仔细想过当日的情形，才发现事情有蹊跷，而且自己的丈夫暗地里做过什么，她也是有所察觉的，现在唯一的生路便是咬死也不说，反正人都死了，也算是死无对证，保全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魏氏嚎啕大哭，将使臣突然而至，再到后面半夜杀到，放火烧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当日郡守府惨状仪城百姓都是亲眼所见，今日一听魏氏的哭诉，更是闻者落泪。
　　“大人，我家老爷为官刚正不阿，治理仪城更是不敢懈怠，哪会谋反啊，这是遭小人嫉恨了，可怜我家老爷死无全尸，惨不忍睹，大人一定要为我家老爷讨回公道啊。”魏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发髻也散了，额头都在地上磕出血来了，形容甚是狼狈。
　　左右见状皆是不忍，左江让人扶她起来，接着问伍峥：“你说当日是使臣下令包围郡守府的，调用的却是巡防营的兵力，伍都尉可有什么解释？”
　　“大人，当日已是入夜，哪知使臣突然来调兵，使臣拿的是圣旨，我不在营中，部将不敢违抗，等到接到消息已经晚了，使者将人都调走了。等我赶到城中，郡守府已是一片火海，陈大人被使臣围攻，他见末将来了，命令末将斩杀使臣，末将这才带人杀了他们。”伍峥一脸悔恨，吕、廖、两位都尉你看我我看你，这番说词他们早已听了好几遍，听上去似乎合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样说来，伍都尉你是当时不明情况，受陈敬命令才将使臣全部斩杀，对于陈敬的所做所为你一概不知？”
　　“没错。即使使臣是奉皇命前来，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当日郡守府中几百口人，都是无辜的啊。大人请看府外，这么多人无辜受难，当时的场景，是个人见了都不能忍啊。”
　　何意一番慷慨陈词，听得人热血上头，一些受牵连的宾客的家眷闻讯赶来，在府衙外面喊冤，跪了一大片。衙役出去拦住想要冲进来的百姓，一时间纷乱不堪，场面险些失控，左江看了看，示意调巡防营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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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有些慢热，希望大家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