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13、第 13 章

　　从对岸逃出来的人一股脑地涌进定城，在城门外挤成一团。听逃过来的人说，赤沙人昨夜夜袭县城，杀了县丞和官兵，所到之处血流成江，连妇孺都不放过。他们这些人大多住在江边，离县城远，听到动静赶紧收拾东西逃了过来，有些估计是逃不出来了，讲着讲着便又哭起来，一时间惶恐不安的情绪蔓延至整个定城。
　　柳月到底没能渡江，他回到之前的客栈，小伙计见他平安回来，念了声“老天保佑！”接过他的包袱也不多问，让他住进了以前的屋子。柳月心中一片茫然，初闻昌邕噩耗的震惊慌乱已经过去，他勉强定下心神寻思该怎么办。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认识的人找了过来，原来是蓝晋派人过来接他。
　　定城里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柳月再次见到蓝晋，客栈一别本以为再也不见，哪知道分别还不到一天就又见到了。这样乱哄哄的时节,见到熟悉的人总是欣慰的，柳月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委屈，刚刚压制下去的焦虑担忧,愤怒恐惧一起涌上来，鼻子居然发酸。
　　蓝晋见他呆呆的，怕是被吓着了，安慰道：“回来了就好，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暂时先住在这里吧。”
　　柳月压下心中的异样，应了一声，跟着蓝晋去了后面厢房。
　　“饿了吗？”蓝晋见他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折腾了大半日，估计是又累又饿，便让人做了几个小菜，陪着他吃了一顿饭。
　　屋漏偏逢连夜雨，柳月当晚便发起高烧来，前日在澡盆中睡了一觉，清早又在江上吹了半天冷风，发烧头痛来的十分迅速，让他起来叫人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日早上蓝晋才发现柳月病了，柳月烧得糊里糊涂，额上烫得吓人，脸颊上像是涂了胭脂，透着不正常的嫣红，微微张大的嘴巴费力的呼吸着，显然鼻子阻塞了。蓝晋连忙叫人请了大夫来，大夫捏着他的手腕子诊了半天脉，慢慢说道：“据老夫看，这位公子有不足之症，肺脉有损，气血不盈，好在似乎时常调理，身体不至于亏损过度。如今风邪入体，以致于高热不退，实不相瞒，他这般体质，老夫不敢下重药，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慢慢调养。”
　　蓝晋皱了皱眉，他没想到柳月居然身体弱到这个地步，难怪跑上几步便气力不济。想着柳月自己便是大夫，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最了解的，便让大夫开了一些开窍退热的药，先让柳月清醒过来再说。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味，柳月昏迷中下意识的将嘴巴里的药吐出去，药汁撒了一枕头，蓝晋见状眉头一皱，伸手将他的下颌狠狠捏住，一大碗药汁灌了下去，险些将他呛死，还害他做了一个掉进水里的噩梦。
　　再醒来已是隔日，柳月混混沌沌病了几日，蓝晋很忙，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他，通过蓝晋，柳月渐渐知道昌邕郡的境况。
　　昌邕郡守一死，都尉王伏控制了全郡的军权和要塞，和赤沙人联手将西北诸郡都收归囊下，此次赤沙人大开杀戒，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点是昌邕郡下辖的好几个县有人起兵反抗，但是王伏手中的士兵都是昌邕人，对自己的同胞挥刀，总归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所以王伏借了赤沙人的手，来清洗叛军。
　　蓝晋陪柳月用完饭，见他还是恹恹的，便道：“据我所知，王伏不是滥杀的人，这次遇袭的只是几个县，你家人只要没有参与起事，都是没事的。”
　　柳月端着茶听完，他当然明白先生是不会去管这些俗事的，以他老人家的智慧，万一遇上了估计也能脱险，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不是他急不急能改变问题的了。
　　“我只是担心，万一他出来找我，会很危险……”
　　先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虽说他指不定比先生还要命短，但是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有生之年再也不愿失去任何一样。
　　“现在昌邕郡乱成这样，百姓很多都四散逃离，你家里人要找你，说不定沿路找来，已经到东仪了。”
　　“沿路找来？”柳月重复着蓝晋的话，突然醒悟，他当真是关心则乱，自己留下的信没有说会去哪里，以先生的猜想肯定不会料到他会到东仪。而且就时间来看，先生若是下山来找他，此时应该已经不在昌邕的地界上了。想通这两点，柳月总算不那么焦虑了，笑道：“哎，我真是急糊涂了，你说的有道理，先生他可能早就不在昌邕了。”
　　等气氛好点了，蓝晋问道：“先生是谁 ？”
　　柳月笑了一下，蓝晋似乎看见他眼中透着得意。
　　“蓝大哥是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吧。”
　　看蓝晋的样子，说不定早就查过他的底细，连他都查不到他的底细，看样子他的身份现在很安全。
　　当日柳月将错就错认了蓝晋这个大哥，两人都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身份什么的自然也不是很重要了。这次再聚，却发现两人虽然以兄弟相称，却彼此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柳月有心坦白，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鲁莽，遂隐去要紧的东西，说出自己的来历来。
　　“我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跟着先生住在昌邕郡。先生是个世外人，他一向喜欢云游四海。说来好笑，我一身医术都是他所教，他却从来不让我叫他师傅，估计是怕我死在他前头吧。至于先生他是谁，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想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到郡守府去。”
　　柳月知道自己在仪城露过面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蓝晋的身份虽然存疑，但是据他观察，他呆在这里不走，一定也与东仪的动乱有什么联系，既然如此何不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也算还了一份人情。
　　“不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去给王老夫人治病，你和陈敬是什么关系？”这事柳月自己提出来，蓝晋求之不得。柳月的身份蓝晋自认假以时日定能查明，但是现在他更着急查明郡守府大火的真相，自从几天前他发现了柳月去过陈敬府上，还与郡守府大火之间有些联系之后，便一直想找他问问。
　　“我是为了查清一些旧事才去陈敬府上的，我与他的关系简单点来说就是仇人，不过可惜了，还没等我动手，他就死了。”柳月凉凉地说道。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被他的管家杀死的，哼，真是报应不爽。”柳月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就觉得解气，一个靠背叛兄弟起家的人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不是报应是什么。
　　“这样说来，当日你就在场？”蓝晋眼睛一亮，他没想到柳月居然亲眼目睹了陈敬的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答案就在自己身边。
　　“不错，我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那晚可真是热闹，使臣们突然杀进来，和陈敬的死士打起来，反而叫那个什么伍都尉的捡了便宜……”
　　柳月粗略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蓝晋眯起眼睛，伍峥是陈敬一手提拔起来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设下这样的毒计杀了陈敬一家。再者他如果只是为了除掉陈敬，只需要作壁上观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动手，还有，他又为什么会连使者一起杀了。
　　“伍峥为什么要杀掉朝廷使者？”
　　“这我哪里知道？”柳月嘴角露出一个不明的笑容来，即使有些猜测，他也不想说了。
　　蓝晋皱皱眉头，没有注意柳月的异样，心中还想着禁卫军和地方都尉勾结的事情。虽然他早就猜测过，但是得到验证还是让他觉得气愤，什么时候朝廷的官员成了别人的杀人刀了，再深思下去，只觉得更心寒了。
　　“你就不怕我说的都是假的吗？”柳月见蓝晋的脸色不对，试探的问了一句。
　　“假的？你没有必要撒谎。”蓝晋笑了一下，若是他连柳月说的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倒也是。”柳月摸摸头发，心想蓝晋这么意东仪的事情，又对局势这般了解，他又是什么人呢。
　　过了一会，蓝晋说道：“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你呢，准备去哪？”
　　柳月思考了一下，先生说不定已经不在昌邕了，陈敬死前说出了邱明这个人，他要去查一查，但是西北都乱了，凉川郡也成了一锅粥，他过去恐怕也查不出什么。而且他并不想被牵着鼻子走，陈敬密室里的那些账簿和书信透露出来的信息告诉他这些与当今的掌权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当年的卷宗也都在平城，他要亲自去看一看。原本他就打算去了凉川之后就去平城，现在已别无选择了，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碰到先生。
　　“我要去平城。”
　　在蓝晋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柳月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平城此去千里之遥，你一个人去，是不可能的。”
　　柳月大病初愈，一个人去平城姑且不说何时能到，就说这一路过去并不太平，他一个人去只怕不妥。
　　“但是我还是要去。你呢，你要去哪里？”柳月知道这一路的凶险，但是他必须去。
　　蓝晋有心将他留下，见他如此坚定的要去平城，心想自己担了人家一声大哥，总归要助他一臂之力的，这回就派人送他一程吧。至于他的去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我要去仪城。”
　　“蓝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柳月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还是忍不住好奇，他隐隐觉得蓝晋的身份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汇昌楼的人这么简单。
　　“我？我只是闲人罢了。”蓝晋说完轻笑一声，见柳月认真的眼神，突然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说道：“等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份。”
　　蓝晋温暖的气息喷在柳月耳边，柳月一惊连忙闪身，不知是害羞还是惭愧，忙背过脸不看他。
　　蓝晋的话就像一把匕首，撕开了两人的伪装。像他们这样行走江湖的人，谁还不是一堆秘密，哪怕同生共死过，哪怕称兄道弟过，依然互相保持着戒备和疏离。说到底他和蓝晋不过是一样的人，一种用温柔和善掩饰自己冰冷多疑的人。
　　柳月有些伤感，为了蓝晋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