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阳光 ...
-
虽说被放进了府，却并没有人搭理辛三。放他进来的下人只将门一开一关，便一脸厌恶的离去了。
辛三对此并不意外。他忍着浑身叫嚣的剧痛，先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蜷缩着缓了一会儿。
与数日的饥渴与浑身的刑伤比起来，最当务之急的是手指。若是不及时处理，他必定会残废。
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残废。
辛三喘息了几口，强迫自己直起身来，开始试图用嘴去折身旁的花枝。
用什么固定起来，也许能凑合长好。大体上能用也可以，只要还能握住刀剑就好。
否则……他就真的毫无用处了。
扯下几根花枝，辛三又用嘴撕了自己的衣服，撕出了几块布条来。接着，他将枝条放在地上，将手指放上去，毫不犹豫地用另一手的手掌压平。
蚀骨钻心的疼，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再次拾起一些力气，开始试图把布条往上缠。
“人呢？”这时，不耐烦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那贼人呢？”
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辛三忙扔下了手中的事，强撑着爬起来，往外走。
小腿痛得几乎站不住，他仍三步并两步，唯恐激怒了谁，被谁扫地出门。
他必须留下来。
那人分明满脸都是厌恶甚至是恨意的，可见到他跑出来，竟仍旧下意识地心急，喝到：“你干嘛！还不快停下！”
辛三连忙停下，小腿痛得尖锐，艰难地站着。
“还不坐下！”对方再次呵斥。
辛三一愣，忙听话地就地坐了下来。腿顿时好上了许多。
那人拎着个药箱，走了过来。看着辛三，他的眼神中有着不知是怎样的恨意，却还是就地一蹲，从药箱中拿出干净的布条，又拾出几瓶药来。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上行下效，这府中的人，竟个个都心慈至此。
辛三低下头。
“谢您大恩。您……不必为我医治。”辛三恭敬道，“奴本该受此。擅自医治，小姐可能会心生不悦。”
“呵。”对方恶狠狠吐出了个气音，很是不耐烦地握住辛三的手腕，用力拉到自己面前，开始涂药。
辛三却将手抽了回去。他看着根本没用什么的力气，却让医者完全无法拉住，没有一丝阻拦的能力。其中极端的力量差距令医者暗暗心惊。
他有这样的力气，却从没有反抗过吗？
也不上条锁链，这府中真的有人能制住他吗？
“当真恶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按下心慌，斥道，“我们小姐至善至纯，怕是比菩萨都要心慈，就连……”话说着，他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就连你这样的贼人，她竟也要差我医治。”
辛三身体一僵，一时竟好像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
“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他喃喃重复，“是小姐……差人……？”
在他发愣的当口，医者已经开始给他上药了。那医者对他动作甚是粗暴，丝毫不顾及他断裂的手指会有多痛。可此时，他竟一丁点疼痛都感觉不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奴……”他再次将被布条包裹了一半的手抽了回去，低声道，“奴，不值得此。请您停下吧，这点小伤，自己也就长好了。”
“放屁！这点小伤？自己长好？”在专业人士面前胡说八道，显然是在挑战对方的权威。医者看着那扭曲的手指头，已经完全看不出未受伤时漂亮的样子：“骨头已经折在里面了。若不好好正骨固定，这手必然会废。”
一个“废”字刺得辛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抿着嘴，将手伸了出去，任由医者治疗。
他绝不能残废。
他罪孽深重，贱命一条，唯有一身武艺尚有几分用处。她就是不愿要，他至少也能护她周全。
若是残废了，他手不能握刀，腿不能疾跑，怕是无法保护她。
若是这样，他存活于世，还会有什么意义。
若是她没人保护，伤着了哪里，他哪里担负得起。
所以，他忍着疼，一动不动，看着布条一圈一圈缠在他的手上。
快点好，得快点好。
给他包好了伤，医者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辛三靠着墙角，看着望无边际的晴朗天空。
天空虽然晴朗，空气却有着常人无法感知到的潮湿，只有他才能嗅得出。
快下雨了。
他不喜欢下雨。
没有任务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庄中的。从婴孩到成人，没有一天例外。唯有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才能短暂的离开那里，然后准时地回来。
而如果恰逢雨天，除了刺杀会方便许多，其他任务都会被中止。所以，大多数雨天，他都只能待在地庄中，昼夜不息地练武，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偶有雨天出门刺杀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他也不会见到她出现在屋顶。那样，他就只能贴在她的屋外，屏息凝神，排除雨声，悄悄听她的说笑。
虽说听到声音也很好，但他还是想要看到她，想要与她讲话。
而现在……
现在，他不会再回到地庄，也不可能再与她讲话了。
那他也……没有讨厌雨天的理由了。
辛三看着天。
当夜，大雨滂沱。
数日受刑未能正常休息进食，五日米水未进不眠不休长跪不起，身上负着数不清的刑伤，衣衫褴褛，再加上一场冰冷而滂沱的秋雨。
饶是辛三，也开始发起热来。
身体越热，就会感觉越冷。
辛三缩在墙角，只觉得这冷似乎不仅是身体上的。这寒冷，从皮肤一直往里渗，一路渗到了心里，又从心里往外发，发到了皮肤上。
从里到外，从外到里，锥心刺骨的冷。
辛三咽了口唾沫，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像是要死在这里。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再负上一些常见的毒物，尚可以撑十三天才至濒死，这是去年才在地庄被人重新试过的。区区一年，不该退步至此。
也许是因为刑伤有些重了？他浑身都在痛。
又或许是因为……
又或许是因为……过去熬刑他总会想些好事，满脑子想着熬过这次，再出个任务，他就能再见到她，听她笑着与他说很多话了。这么一直想着，他就会变得耐折腾许多。
可，如今，如今……
辛三打了个激灵，忽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开始唾骂自己。他尚未护住她的周全，竟敢去死？他罪恶滔天咎由自取，他竟敢撑不住去死？
他狠狠捶了一下才受过夹棍的小腿，疼得一抖，意识顿时更加清明。
可是这样下去，倒也不是办法。他真的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这里……离那里很近。
这样的大雨，这样深的夜，应该不会有人。
辛三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他爬起来，蹒跚着向另一个角落走去。
他曾见过落入人间的太阳。在那个角落里，他存下了一些太阳散落的光。
见了那些光，一定能让他暖和些许。纵使他罪大恶极，光却总是普度众生。
他走到了那个角落，跪了下来，开始挖那里的泥土。不能用手指，他就用手肘一点点地挖。
亏得那地方他挖开又填埋过许多次，再加上大雨渗入的泥泞，变得更加好挖了很多。过了好一会儿，他将那东西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木盒子。他拾来的。
他怕衣服滴水，先脱了衣服。然后，他用身体挡着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里面放了许多东西，零零碎碎，却被码得整整齐齐。
一个竹蜻蜓，一个香包，一块糖，一幅画，一个头巾。
掉落下的长发，被一根根收集起来，整理好，用丝带轻轻系着，绑成一缕。
翻坏了的书，他给她买了新的，旧的就收进了这里。他的钱是悄悄替人做事得来的。背着主人家接别人的事，被发现了就是一个死，他却还是做了。也不是不能偷，但他给她的东西，总想是干净的。
还有用旧了的笔、手帕，摔破了的茶杯……
只要看一眼，就能想起许多事来，就会让人心中泛起暖意。辛三一直看着，看着看着，终于在冰冷的大雨中轻轻勾起了嘴角。
纵使罪恶滔天，也总会被阳光照耀。
纵使阳光不愿，却还是会普度众生。
不敢用湿漉漉的手去碰那些物件，辛三就一直用身体挡着，一直盯着看，怎么也看不够。
忽然，他直起身子，飞快地将盒子放回原处，将土往回推。
有人来了。
他没想到这样的深夜和这样的大雨，居然还会有人出来。砸土出坑的巨大雨声削弱了他的感官，因骨折而行动受制的身体减缓了他的速度，待那人已经到了近前，他才堪堪将土填完，清理好了痕迹。
“你在这里做什么？”来的是府中的一名侍卫。
“回大人的话，奴在此歇息。”辛三已经借大雨洗去了手肘上的泥土，低眉顺眼道。
那人却极不信任他：“原本不是在门口吗？怎么忽然到了这里。你这贼人，可是又打了什么歪主意？”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认同将这贼人放进府中的，这名侍卫对他当然也十分警惕。
“门口风冷，奴在此避风。”
“这地方能避风？”侍卫一脸怀疑，开始检查他的附近。
很快，他就踩到了一块格外松软的泥土。
作者有话说第4章 阳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