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综]》千秋院

33、劣童

　　那是各种意义上完美符合人类对神明的想象的存在。

　　银灰色长发披洒在空中，流水一般荡漾，其上点缀着亮晶晶的宝石，宛若白雪压枝头垂下的红梅。

　　祂的面容被烟雾一般的面纱笼罩，无法看清，隐约是和蔼的，慈爱的。
　　祂是笑着的，带着奇异的温和。祂有着让人心甘情愿匍匐在地上向祂哭诉一切不公，吐露心中的愤懑的气质，那是好似祖母一般的慈祥。

　　让恶人痛哭流涕，忏悔罪恶；
　　使善者心平气和，心安神定。

　　祂穿着仿若月光编织的衣物，带着淡淡柔和的光芒，玄青色的裙摆由一层层的轻纱相叠，变幻莫测，光滑细腻，带着绚丽的光泽。

　　这是神明啊！！！！

　　无论是跪伏着的奴隶还是跪坐着的贵族，无论是怀着敬仰、爱慕、憧憬、畏惧、惊恐的情感，他们下意识抬头，仰视神明。

　　有暗香弥散，清冷如寒月，甜美如桂花，带着透体寒气的香味似有似无，在鼻尖缭绕。

　　视觉是人类探知世界的最直观的路径。富有冲击力的美感映入眼帘，神明的认识就此刻入脑海。
　　大量零碎混乱的信息奔涌着，争先恐后地塞进了人类的脑子里。

　　*&*%￥￥#*&！@#￥%#

　　混乱，恶心，眩晕，失明种种，侵入人体。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跪伏在地，四肢着地，深深地将脑袋埋在臂膀中，不敢抬头。粗糙的石板地将贵族的白嫩肌肤毫无怜悯地划出血痕，血珠沁出来，顺着臂膀渗透地面，留下一团团褐色血渍。

　　他们下意识地将身上所有发生的不幸归咎于自身的不敬。

　　这个年代无知，黑暗，愚昧，所以将未知的东西，恐惧的对象推给神明就好了。无论是河水枯竭，天下大旱，还是地龙翻身，贼寇妄为，如此种种一句对神明不敬就可以解释一切，推脱一切。

　　现在他们在苦难与疼痛中懂得了神明第一条定律。

　　神明不可直视。

　　于是头压的更低了，像是低到尘埃里。将面部皮肤肌体与地面牢牢挤压在一起，蜷缩起的躯体好似被火焰碳烤着一般，萎缩成小小一团。

　　从上往下看和待宰的猪羊无什么区别，要说也就这群瘦了黑了点，那群白白嫩嫩的差别罢了。

　　几乎所有人为神明的降临而惶恐窃喜，他们是神明眷顾的人啊，不然神明为何会屈尊降贵前来相见呢？

　　他们下意识拒绝那些不利于自身的东西，比如神明降临是为了惩罚毁灭他们。
　　长久的自我暗示让他们以为自己真正是神明的虔诚信徒，是牧场主的牧羊犬，是流淌着神明血脉的神子。

　　不过都不重要了在神明降世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被成功扭曲成为狂信徒。那种带着微笑剖开胸口，挖出心脏作为祭品的虔诚。

　　除了女皇。

　　女皇腰间那枚来自唐国的缠枝莲纹的金铃铛泛起了淡淡的光芒。这让她在第一轮的san值检测中幸免于难。

　　女皇的脸色铁青。神明降世，但并不是她的神明。

　　庆幸吧，那厚重的仿佛面具的白粉完美遮掩了她的神情，若是被台下的狂热信徒知道她的不满，想必即使是站在高台上的天皇也会被他们用躯体堆成梯子，前仆后继以不敬神明的理由将她撕碎。

　　女神乘着月光来到了高台前，向女皇伸出双臂，长袖如同水银一般滑落。
　　这位女神有六米之高，不足一米七的女皇女神面前好似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这是邀请。

　　神明说了一句话。那声音紊乱的好似尖锐的竖笛鼓起劲使劲的吹，大提琴小提琴随意的拉，伴上砸下去的钢琴键，这样子不重复的一个小时的混乱演奏的信息量被压缩在一句话内。

　　嘈杂混乱的曲调让人头晕目眩，腹内翻江倒海，但诡异的是，这声音再如何的让人不适，却始终在脑海里被扭曲为优美，温柔，威严等等的正面词句。这是人脑无法处理的信息含量。

　　即使生理上的不适也都被扭曲为异种的欢愉。
　　映照在耳中就会被归纳为：

　　是我的错，是我过于脆弱/污浊/无知，无法聆听神言，这是我的错啊！

　　他们涕泗横流，他们肆意狂笑，他们沉默不语，他们癫狂入骨。

　　在那万中无一的清醒时刻，他们恍然间明白，神明第二定律：

　　聆听神明的言语必将陷入疯狂。

　　女皇同样抬起了手。包裹在层层布料中她的手臂显得过于伶仃。

　　宽敞的大袖里掩藏着锋锐的匕首。那一柄用朱砂描绘着诡秘纹路的匕首刺入神明的胸口。

　　女皇那双白皙细腻的手握紧了匕首向右狠狠一拉。

　　匕首很锋利，顺利地拉出一道巨大伤口，没有遇见骨头，没有撞上经络，好似切割薄纸一般顺利。那破开的裂缝里空空荡荡，没有血，没有肉，没有骨，什么都没有，丝丝缕缕黑雾逸散开来，沿着伤口向外蔓延，转瞬间那副姣好皮囊出现道道裂纹，好似摔碎的瓷器。

　　一击即中，女皇当即舍弃了匕首，向后退去。

　　神明似乎被激怒了，祂张开了口，发出尖啸。

　　雾气散去，出乎意料，那在想象中完美的脸一片光滑，没有眼睛，鼻子，眉毛，只有一张嘴。

　　那秀气的嘴张开，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撕裂的皮肤下显露出鲜红的血肉，密密麻麻以螺旋状排列的尖牙足足有着七排！

　　比例完美的身体膨胀，膨胀继续膨胀，那张完美的圣洁的表皮在裂缝处撕开垂落，裸露出的纤细光滑躯干上有鲜红的血管一样的东西如同活物一般四处游走。

　　白皙的上肢软化拉长，五指缝里溢出白色的脓液，粘合，她的上肢化成两条飘带似的触手环绕着。

　　银灰色的头发竖直抬起，原以为是宝石的装饰，实质上却是祂的眼睛！七只红色清澈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女皇，冷酷，冰冷，像是捕食者的目光。

　　玄青色的衣裙层层翻折，宛若水母的伞面光滑细腻，带着诡异的肉质感，析出一层带有异香的粘液，自裙底伸出散开好似章鱼腕足一样的肢体，上面没有吸盘反而长满了呈现完美四菱形的鳞片，又像是原野青色海蛇的蛇尾。

　　与先前的那张完美符合人类想象的神明的拟态相比，这种好似水母一般形态反而更加地真实，诡秘，带着妖异的神圣感。

　　那好似章鱼腕足的肢体随意抽打在华盖石柱上，触之皆化为粉末。

　　几条灵活的腕足向着女皇卷去。

　　那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在这种怪物面前比牙签石子差不了多少。能干什么，给触爪修个指甲？

　　女皇的眼神里流露出坚决。她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坠落感传来，狂风倒伏。
　　女皇能看见那几近触碰到的腕足尖的鳞片在快速接近，带起的风压割碎了她扬起的衣摆。

　　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似曾听闻的叹息。

　　“坏孩子。”

　　时间似乎停止了。女皇在空中停止了下坠。她艰难地从那一身繁琐的衣服中挣脱，好像幼蝉退去蝉蜕。

　　丢掉满头珠翠锦衣华裳，披散头发，只着单衣的女皇盈盈一笑，“老师啊，您终于愿意出来看我了吗。”

　　她看上去满不在乎，带着一种狡黠的孩子气。

　　“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