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衍宗》莫箫莫别

1、筑基

　　松涛苑、竹风苑、兰溪苑是清衍宗的三大核心弟子聚居地，坐落于清衍宗接近主峰的地界。说是院落，却各占一座峰头，呈三角之势。每一位核心弟子可以在其中得到一座小筑，外带一眼灵泉和大片灵田。当然，作为宗门中着力培养的下一代中流砥柱，核心弟子能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些。清衍宗作为儒道魁首，在长和坤有着十分超然的地位，而其核心弟子自然也占有相当优厚的修炼资源。

　　晁谦便出生于松涛苑，他父母皆为核心弟子，自身又是难得纯净的风雷灵根，生来便有着内门弟子身份。

　　清衍宗内门弟子，三岁开蒙，由《三字经》而始，习儒家经典，至八岁之前不许练气。年满八周岁之时，儒家诸典皆有所涉猎，而经脉也成长至韧性十足却不易受损的程度，此时宗门会赐下一本引气诀，指导弟子引气入体，迈入修行之路。如此教导出的弟子，即使先天根骨不若其他人，也可以凭借对儒学的理解在儒家功法上取得一番造诣。

　　晁谦也按部就班地循着宗门规定成长，直到他六岁那年，一直很少出门的父母说要外出完成宗门任务。离开之前，他们一再保证会很快回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食言。

　　三个月之后，门内派人将晁谦迁出了松涛苑，遣散了他的一众仆役。当他住在门中孤儿聚居的苇园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父母，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晁谦六岁以前虽不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也是富足无忧的，失去父母核心弟子的光环笼罩，他一时很不能适应。倒不是说他受到了苛待——为宗门捐躯的弟子遗孤一向是多受照拂的，然而他从前高高在上的松涛苑弟子突然来到苇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而以前的玩伴也渐行渐远。孩子的世界其实很简单，他们凭感觉划分出小团体，无心的排挤虽然没有恶意，却足以把年幼的晁谦搞得六神无主。

　　杨潇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晁谦面前的。她伸手拉住晁谦，柔声道：“阿谦，爹娘不在了，以后师姐照顾你，好不好？”

　　晁谦默默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脆声道：“师姐，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去的！”

　　杨潇云一怔，悄悄红了眼眶。

　　后来，杨潇云真的成了晁谦的半个娘，她替晁谦换掉了冰蚕丝的法衣，穿上了门内普通弟子的制式澜衫，买了小礼物替他“贿赂”身边的伙伴，很快，晁谦凭借着活泼的性格拥有了一批新的朋友；她督促晁谦学习，拿着书卷教导他君子之道，慢慢地，晁谦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不再凭着心意为所欲为；等晁谦满八岁开始练气的时候，她把自己攒了许久的洗髓丹全数拿出，供晁谦修行。

　　晁谦父母没有弟子门人，他们和杨潇云唯一的交集便是某次外出之时碰到遇险的她顺手救了一把而已。于是宗门里很快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杨潇云如此照顾晁谦，是图谋他父母留下的不菲财产。

　　杨潇云从不屑理会，晁谦竟也丝毫没被流言左右。他本就天赋出众，在杨潇云的精心教导下，他迅速成为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过四年便修炼到练气顶峰，十三岁一举突破，成为筑基修士。在师长的眼中，他博学知礼，资质过人，实在是门中未来的栋梁；在同辈眼中，他温和大方，乐于助人，堪为楷模。

　　按理说，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做到人人交口称赞的程度，杨潇云应该十分欣慰了，可她却对晁谦的未来感到万分头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没什么教养孩子的经验，她总感觉晁谦在适应了新生活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歪了……

　　晁谦筑基成功的第二天，门派里就派了人来给他迁居。来人大约筑基中期修为，未语先带三分笑，显得亲切而不谄媚:“晁师弟小小年纪便突破筑基，前途不可限量啊!”

　　晁谦含笑谦道:“师兄谬赞了。”

　　对方哈哈一笑，开口道明来意:“我姓陈名遇，奉命来安排晁师弟的迁居事宜。先要恭喜师弟能进入菁英堂人甲班，这是师兄的贺礼，一点心意师弟可不要嫌弃。”说着拿出一个木质小盒递了过来。

　　晁谦没有推辞，笑着接过:“多谢师兄。”

　　虽说晁谦本人面不改色，可周围围观的弟子们早已忍不住面带羡艳议论纷纷。

　　菁英堂是清衍宗专门培养优秀筑基弟子的地方，根据境界不同，由筑基高、中、初阶段分别编为天、地、人三阶，每阶又分甲、乙、丙三个班。菁英堂九班弟子，除去对门派有重大贡献者外，皆是天赋异禀、潜力无穷的天之骄子。而其中又以甲班弟子最为出众，进入甲班，可以说已经半只脚踏入核心弟子的门槛。

　　陈遇送完贺礼，挥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灰衣人上前:“这是浮蚁，暂且让他跟着你，如果用着不顺手，就去侍笔阁换一个。师弟的新居就在落霞山东区，地图已经给了浮蚁，选一个好时候搬过去就是了。”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如果师弟有什么事情可以到听尘峰找我。”

　　晁谦点头应是，把人送走后，迫于陈遇压力不敢大声说话的苇园弟子们纷纷围上来道贺。

　　“恭喜晁师兄了，进入菁英堂有诸多金丹真人指点，结丹指日可待啊!”

　　“晁师兄可不要忘了我们，搬出去后要常回来看看啊!”

　　“听说菁英堂还会有元婴尊者来授课，是不是真的啊?”

　　晁谦面上没有一丝不耐，微笑着一一道谢，间或透露几句筑基的心得，令大家更加热情高涨。然而竭力维持的温和表象下，他的内心已经无比绝望——

　　这位师弟你姓甚名谁我何时和你熟悉到可以勾肩搭背的？

　　还有这位师妹即使你尽力想表现出“暗送秋波”的真髓，但此时此刻你的表情真的很像眼角抽筋啊！！！

　　晁谦从未如此盼望过杨潇云的出现。

　　大概是听到了晁谦内心的召唤，杨潇云终于在他崩溃之前赶来。他如蒙大赦，努力端住了最后一丝温和，向众人致歉道：“失礼了，刚刚筑基，师姐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众人也知道二人关系，纷纷表示理解。晁谦侧身把杨潇云迎进自己的屋子。落后半步的浮蚁自觉地关上门并挥手布置了一道隔音结界。

　　晁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主位，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再不见半分方才的温文有礼。早该习惯他这副德行的杨潇云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稍稍表里如一一点?”

　　晁谦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不能。”

　　“……”杨潇云实在懒得理他，索性把注意力放在浮蚁身上，“你如今境界几何？”

　　浮蚁看向晁谦。晁谦懒洋洋地点头:“这位是杨师姐，日后见她如见我。”

　　浮蚁闻言答是，郑重地向杨潇云行礼之后方才开口答疑:“属下现为金丹初期修为。”

　　晁谦抬起眼皮直了直身子，不过瞬间又换回半躺半坐的懒散姿态，开口竟带了几分嘲意:“金丹初期……承蒙门中看得起啊。”

　　菁英堂弟子可谓是清衍宗的核心弟子储备库，因而一旦得入，宗门都会赐下一名护卫护持。这些护卫多为清衍宗世代蓄养的家仆，也有一些为宗门点化的山精妖物，还有部分则是天赋不甚出众的修士投靠而来，想为自己拼一个前程。说是护卫，可血契掌于宗门手中，实际上却算是仆役了。若弟子立下功劳或是步入金丹期成为核心弟子，宗门会将血契赐下，使其仆役身家性命完全掌握于该弟子手中。

　　依照惯例，菁英堂丙班护卫修为同弟子持平，乙班高弟子一阶，甲班则可高弟子两阶。也就是说，晁谦此时只能驭使一名筑基后期的护卫，宗门大手笔，却给他送来一个金丹期的浮蚁。如此待晁谦突破至金丹前，都不用因浮蚁修为配不上而更换护卫，而结丹后若能成为核心弟子，便可拿到浮蚁的血契。如此一来，浮蚁的忠心可以保证。

　　宗门如此用心良苦，并非因为晁谦如何惊才艳绝，不过因为他是英烈遗孤，依例照顾一二罢了。晁谦宁愿不要这些优待，若有父母在身侧，哪怕给他一个元婴他都不愿换。

　　杨潇云也明白其中关节，轻叹一声，刚想说话，浮蚁突然道:“少爷，有人过来了。”

　　晁谦迅速正襟危坐，脸上的嘲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似乎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温和笑意。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