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欲燃》布丁柚子茶

1、坠楼

　　姚彤偷了根鹅腿。

　　这是她从一整只胭脂鹅上扯下来的。

　　轻车熟路地溜出后厨，姚彤足尖蹬地，犹如燕雀似的腾跃而起，稳稳地坐于屋檐之上。

　　穿着绣花鞋的足尖，掠过墙角那枝迎春花的梢头，惹得花瓣簌簌而动――

　　转瞬，便落了一地碎金。

　　脚下，橘红色的瓦片粼粼如波。而眼前，铺陈开的满城明灯，则辉煌如陨坠的繁星。

　　姚彤眺望远方，一双杏眸中映着万家灯火，艳夺明霞：“这思悦楼，真不愧为‘玄赫城第一酒楼’。售卖的酒菜不错，风景也是绝佳！”

　　喃喃自语着，她用犬齿撕下一小块鹅腿肉来。

　　那鹅腿加了桂叶、红曲等腌制过，表皮入味且透薄，不仅呈现出嫣然的赤红，还甚至泛着些许润泽的油光。绚丽的色泽，好比小轩窗外斜逸出墙的一枝桃李。

　　只需轻轻撕开外皮，内里鲜嫩酥软的鹅肉便露了出来。

　　那鹅肉的风味本就浓厚绵长，又由于烹熟之后又以杏腻浇供的缘故，含了一丝沁心的酸甜，诱人无比。

　　姚彤正嚼得津津有味，却见思悦楼的厨子撒腿追了出来。

　　想来，是发现鹅腿被偷了。

　　那厨子本以为会逮住个小贼，却没成想，偷东西的居然是位老主顾――城南姚府中的大小姐。

　　姚府原是掌握驭兽秘术的显赫之家，哪怕在没落之后，也能靠着经商富甲一方。

　　如今，姚家的家主仍在当地颇有威望，但他小女儿却是只关不住的小馋猫，三天两头只知道往各大食肆酒楼里偷跑。

　　厨子一拍大腿，满脸的苦大仇深：“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呀，你怎么又……”

　　“还不是你们不愿意卖给我！”姚彤不悦地蹙起眉，索性强买强卖：“那这样吧，这根鹅腿的价钱，我三倍赔给你！就当是我过来，点了一盘胭脂鹅腿。”

　　她解了腰间钱袋，往下一抛，钱袋不偏不倚地掉进厨子的掌心。

　　收到银钱，那厨子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然而脸上却装出苦恼的模样。

　　“姚大小姐，您可冤枉我们啦！”他委屈道，“这玄赫城里谁不知道，今晚整个思悦楼都被人给包下来了？我们哪里还敢卖别的客人啊？”

　　听到此处，姚彤只觉讶异：“啊？是被谁包的？”

　　“这客人有意隐藏身份，小的们也不敢乱打听。我们只知道，她是为了宴请乐师白清安，才特地包下了这酒楼。”那厨子知无不言，“您知道的，白公子是素来不喜嘈杂的。”

　　纵使这厨子见识浅陋，每当提起白清安时，言语间仍会透出几分敬仰。

　　据说，这位白公子乃是谪仙下界，不仅生得清贵俊逸，性子更是淡漠孤高。他怀中，虽唯抱秦琴一把，奏出的华章，却足以令空山凝云。

　　白清安究竟是不是谪仙人，姚彤并不太清楚，但他绝对是位神仙似的人物。

　　谈话间，这鹅腿上的最后一丝肉也被吃净，姚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唉，可惜了。若不是思悦楼被包了场，我非但不必来此偷鹅腿，还能听白公子弹一曲呢……”

　　正欲挥手作别，她浑身却骤然一颤。

　　随手一丢吃剩的鹅骨头，姚彤扭头就逃：“我不得不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那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啊？”

　　倘若换了旁人，或许不知姚小姑娘口中所讲的“他们”究竟是何人，但那厨子却登时心领神会――

　　懂了，逮她回府的人来了。

　　敢情姚彤这次，也是翻墙偷跑出来的啊。

　　.

　　“快追！小姐在那儿！”

　　身后追赶之声不绝于耳，姚彤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脚下步履生风，身穿的一袭窄袖红裙肆意漾开，犹如绽放的六月榴花，胜火艳烈。

　　只是，姚彤的心思却远远不如这裙裳美妙。

　　思悦楼纵使采用了重檐丹漆的奢华构造，也不过只是一栋楼罢了，可供她躲藏之处，着实有限。

　　如此情景下，姚彤若想逃脱追捕，怎一个“难”字了得！

　　弹指之间，二哥所带领的一众家丁，已将楼宇包围。他们手里高举的火把，在沉沉夜幕中连作了一条蜿蜒的龙蛇，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姚彤一咬下唇，心底暗叫不好。

　　要是一不留神让他们给抓回去了，她爹非对她一顿数落不可――单是他成天念叨的姚家历史，就已经听得她耳朵生茧了。

　　一想及此事，姚彤就烦躁不安。

　　偏生那些家丁还紧随不放。不过片刻光景，窜上了屋顶的几人，已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伸出手，他们便要来逮她。

　　姚彤哪里肯配合？那些家丁越是逼近，她就越发后退。

　　“大小姐，请随我们回府。”似乎是已觉胜券在握，家丁们原本绷紧的肌肉线条，此刻都显得松弛了许多。

　　姚彤在等的时机，到了。

　　“我为何要这么快回府？难不成是为了成天待在府中？”她撇撇嘴，“锦衣缎被什么的，本姑娘才不稀罕呢！待将来，我定要红衣怒马，浪迹天涯！”

　　说话间，姚彤已拔双剑“逢欢”出鞘。刃上月华流转，寒凉似秋水清霜。

　　皓腕一翻，雪光陡现。

　　双剑如长虹，转瞬破开虚空，直逼其中一个家丁的面门而去。

　　事发突然，那人心中蓦地一慌，下意识竭力闪躲。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因此现出了一道裂口。

　　就是现在！

　　姚彤疾冲几步，破围而出。

　　由于她本就没想过要伤人，此刻便赶忙收了双剑。

　　由于思悦楼特意为了今晚的宴会装扮过，挂于楼外装饰的彩绸数量实在够多，姚彤双手猛然向前一够，就轻轻松松地拉过其中之一，揪在手心里。

　　得逞了！

　　她吐了吐舌头，对追来的家丁做了个鬼脸：“想要抓住本姑娘，你们再练个大半辈子吧！”

　　拽住彩绫，足尖往斜方向使劲一蹬。

　　刹那间，姚彤借着这长绸之力凌空荡起，身姿好比翩飞红蝶，分外灵巧轻盈。

　　唇角勾起，她的笑靥娇俏得意。

　　眼瞧着，她即将从酒楼的屋顶，如愿晃悠到下一层楼的檐角，一声清晰的绸缎撕裂声，却骤然在姚彤耳畔响起。

　　惨了，乐极生悲！

　　这彩绸透薄无比，哪堪承受她的重量？

　　然而，此时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姚彤拽着的彩绸，于下一刻蓦然断裂。

　　碎布片转瞬随风而去，姚彤也失去了唯一的支撑。

　　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她就已被狠狠地抛将下去，径直投入脚底那片大好河山的怀抱。

　　眼看死期将近，姚彤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

　　然而，坠地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

　　姚彤被一双手接住了。

　　一股淡而不散的清芬，悄然萦绕上她的鼻端――淡雅幽远，令人想起峭壁之上的篁竹或风兰，任风刀霜剑摧折仍不减其傲骨。

　　由于太过高洁，这气息简直不似人间的存在。

　　联想到自己已经堕楼，姚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该不会……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这种香气好像就只能来自索人魂魄去地府的鬼差了。

　　姚彤心下一惊，更加不敢睁眼了。

　　见救下来的姑娘迟迟没有动静，白清安忍不住低下头，却发现她正赖在自己的怀里装死。

　　他万般无奈，只好故意咳嗽了两声。

　　见被识破，姚彤也装不下去了。抿了抿唇，她一骨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对不住啊。”

　　姚彤猛一抬眼，这才得见“鬼差”真容――

　　适时皓月当空，清辉万里，他静立于一地流泻如水的月华之中，一袭白衣翩跹似山巅素雪，风雅出尘。

　　那凝视着姚彤的一双瑞凤眼，在眼尾处略微上挑。

　　其中，仿佛蕴着二月里拂过梨花岸的满城烟雨，除了迷蒙缥缈之外，还隐隐透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孤绝。

　　一时间，姚彤竟有些挪不开眼。

　　倘若每个鬼差都能生得这样俊秀，那姚彤甘愿在地府扎根！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白清安轻笑一声，“事发突然，还望美人恕白某唐突。”

　　他徐徐展开手中折扇，羊脂白的玉扇坠轻轻晃荡，将他衬得愈发风流倜傥。

　　白清安所指的，是伸手去接姚彤那事。

　　毕竟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万一让旁人瞧见了，恐怕有损声誉。

　　可惜，姚彤偏生找错了重点。

　　她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了自己并没有香消玉殒之后，才开口问道：“您该不会……姓白吧？”

　　白清安略一点头。

　　姚彤心里咯噔一响：“你难道是白清安白公子？”

　　据她所知，白这个姓氏在玄赫城中稀罕得很，思悦酒楼内从小二到厨子，就没有一人是姓这个的，除了今晚被特地请来的――

　　白清安承认得坦坦荡荡：“美人儿猜得不错，我便是白清安。”

　　她今晚究竟是有多么倒霉啊——逃脱不成反堕楼，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却让这位大名鼎鼎的乐师看见了自己最惨的模样。

　　姚彤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那么我方才的窘状，你……你全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白清安含着笑上前一步，以折扇轻轻一挑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那时候的美人儿似穿花红蝶，令人心驰神荡。”

　　他的这一举动，令姚彤猝不及防。

　　她急急后退了两步，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给轻薄了！对象还是白清安！

　　什么淡漠孤高、谪仙下凡的，除了他的这副长相还符合些，那传闻只怕没有一点儿是真的！

　　尽管自由自在惯了，不爱像其他人那么顾忌着男女大防，姚彤仍不免心头火起：“白公子，你此刻怎的就不怕唐突我了？”

　　白清安眯起一双凤眸，眼底尽是狡黠：“因为，这雅间中仅有你我二人。”

　　姚彤：“……”

　　敢情他也不是拘于礼数的人，那副谦恭清冷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给旁人看的。

　　当真是表里不一。

　　姚彤正气鼓鼓地叉着手，预备着与白清安理论一番，门外却骤然传来了脚步声。

　　坏了！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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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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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架空的背景，所以就因为剧情需要，基本舍去了古代对乐师这一职业的轻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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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光柚子茶：“白乐师，第一章就崩人设的感觉怎么样？”
　　白清安：“不怎么样，但是逗小美人儿倒挺有意思的。”
　　嘴里还塞着胭脂鹅腿的姚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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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因为网上查到的胭脂鹅的烹饪方式比较多，所以就参考用了其中的一两种做法，将其结合起来了。
　　2.而在玄赫城房屋的设定上面，基本是按照闽南的古厝“皇宫起”来的。
　　3.以后文中提到的美食绝大部分都会是古代的，不过美食出现的地域可能不会做限制，毕竟有些古代食物是哪个地方的并不容易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