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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短小生贺文,祝我水宝宝生日快乐,永远十八,貌美如花=3=

      正文

      【壹】
      死了师父后的第三百年,沈霜初破剑意,在生辰宴上得了一方宝镜。

      整面镜被擦拭得极亮,上面雕着烟云,回纹锦字,满含生机。

      是玄光老君赐的镜,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从凡间仁帝手里得到的至诚至善的供奉。

      玄光有言:“这上头的无量功德,应当能抵你欲念。”

      沈霜身形纤长,容颜绮丽,眉眼却冰冷如霜,不苟言笑。
      一头素白长发高高挽起,手中握着那凶名远扬的青锋剑。

      剑名清逸,是沈霜的师尊赐的名。
      如沈霜的姓名般逸致之极,却是叫仙人见了也心生胆寒。

      一把剑屠尽三千妖魔,斩的尽是为祸人间的凶猛怪物。

      剑仙沈霜伏魔的功德,在这三百年内的众仙之中,独占鳌头,也难怪连玄光老君都要亲身为她贺寿。

      只是有这等功德,却迟迟未能突破,小悟之时,竟已过了三百年。

      玄光在提醒她,即便突破了剑意,也莫犯裹挟私心的杀孽。

      沈霜将它收下,只拱手谢过,并未作揖。

      众仙窃窃,沈霜是剑痴不假,老君亲自来贺寿,未曾想她这般不知礼数。

      而沈霜神情淡漠,不掺杂质的双瞳直视玄光,语气淡然:“不跪。”

      玄光笑:“也罢,也罢,这镜子,你便收下。”

      沈霜不得其解,却将镜收入袖中。

      无他,镜中有熟悉的气味,是她那身死道消,已三百年的师尊。

      持了这镜,便能得到更多关于那妖魔的线索。
      尔后,杀了它。

      回小源峰的途中,沈霜被巨犁神拦住:“老君祝寿,你怎可这般无礼。”

      沈霜的眼眸扫视他,衣袂无风自动,腰上长剑泛着微光。

      巨犁神生得膀大腰圆,司农,好战。
      吼声粗犷,亦好管闲事,许久前就惦记着找些由头,和沈霜打一架。

      见沈霜那冻死人的眼神,却不露痕迹地后退半步,张口呐呐,不能再言。

      沈霜道:“滚。”

      巨犁神想要切磋,却不想平白送命。
      沈霜叫他滚,他便滚了。

      【贰】
      天玄给的宝镜许是有古怪,沈霜对着它,镜子里映出的容易与她无二,却是不会笑。

      沈霜轻哂。
      是她不会笑。

      沈霜修的无情道,无需会笑。

      她那师尊走了颇为平坦的有情道,对妖处处留情,最终死于狡诈的妖之手。

      沈霜心道:我不会同她那般。

      镜中的声音问:“哪般。”

      沈霜只当她是心内偶尔传来的话语,只有在她情绪起伏时传来,企图诱使她放弃修行,道心动摇。

      镜中声又问:“她是哪般。”

      沈霜面如沉水,无双冰冷。
      细看之下,还有浅淡的愤恨:“妇人之仁。”

      “杀心太重,易被天劫所噬。”

      沈霜:“不劳费心。”

      她将镜收拢怀中,只当是她对自己说的口不对心之言。

      毕竟,自师尊身陨道消之后,她便再无和人说过话。

      第二日,她的心音劝她弃剑从心。
      沈霜叫她滚。

      第三日,她的心音劝她出去走走。
      沈霜封闭五感,不去理会。

      第四日,心音一改往日的冷峻淡然,为沈霜唱起了《十八摸》,靡靡之音扰得沈霜心乱。
      她终于意识到,这声音并非出自她本身的念想,而是别的什么。

      又过了几日,那声音对沈霜诉说心爱。

      沈霜周身运起了气,冰冷的极寒像要将它隔绝在外。
      “喜欢?”沈霜反复咀嚼着这二字。

      她对那声音答道:“你非良物。”

      “那你说,我是什么?”

      沈霜呵斥它:“心魔。”
      是乱我心的心魔。

      “这可真是怪了。”那声音柔弱地说,“你将镜子拿出来,仔细瞧瞧,我可是同你一般无二。”

      沈霜拿出镜子,见镜中的“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不同于她的美人样貌。
      容颜姣好,眼含春意,额头一粒圆珠,闪烁生光。

      她在镜中笑,同沈霜说:“我是妖,也是你师父,不是什么心魔。”

      她诱沈霜的手,触碰那镜形:“此乃本体。”

      镜中妖物的容貌长得同沈霜死去的师尊无二,朱唇轻启唤着她的小名。

      沈霜只觉宝镜烫手,将它扔在了榻上。
      镜子弹开,落于地面,险些碎了。

      镜妖哀哀地叫:“疼,霜儿好狠的心。”

      沈霜摘下墙上佩剑,抽出锋利的刃,对着那镜:“冒充师尊,该杀!”

      若不是玄光有言,此乃福缘之物,又有师尊的印记,她现在便将它毁了。

      如此妖物,放荡不堪,怎会是她可敬可爱的师尊。

      镜妖喃喃念道:“是不是你师尊,一探便知。霜儿,你当真无情?”

      “莫挨本仙!”沈霜留下四字,转身便走,去除妖证道。

      未过多时,沈霜又重回小源峰,要对镜妖问个究竟。
      其中必有隐情,想来是那妖物疯傻,竟会将自己认作仙人。

      若她说谎,便一剑劈碎那镜子。

      可宝镜没有半点反应。

      是夜,沈霜打坐入定,那镜妖在她灵识内现了形。

      她揽沈霜入怀,细细地笑:“白日时,你连凡夫俗子时的乡音都出来,可真是讨厌为师,讨厌得紧。”

      她亲在沈霜颈侧,将她整身躯抱于怀中。
      暗香浮动。

      沈霜被捂热,蹙紧了双眉。
      朦胧之中,只觉推不开她。

      【叁】
      沈霜是仙人,仙人只讲入定,而不做梦。

      可在得了这宝镜之后的某一夜,她昏沉欲眠,便将她的剑抱在怀里,沉于梦乡。

      她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妖怪想趁她入眠,加害于她。

      在梦境中等候许久,没有妖魔来犯。

      沈霜却梦到了她的师尊,谢如烟。

      沈霜是谢如烟路过巴蜀,从一只熊猫精怀里抢来的。

      谢如烟见她痴傻,熊猫精也未加害于她,只是将她当崽子养了。

      冬日里没有竹笋,熊猫精喂女童吃的是老竹。

      小小的孩子,牙还没长全,只能嚼那一点点沾灰的竹叶,饿得皮包骨头,看起来极为可怜。

      谢如烟定定地看了女童有一会儿,没想好要怎么做。

      若她将人带走,这灵识半开的熊猫就此绝食消瘦,送了性命,是否是她之过。

      但女童张口,脆生生地喊:“娘!”

      谢如烟尚在修行,未得道飞升,也未有婚配,平白无故被认了娘。
      恰有道友路过,看着这二人相似的样貌,感叹:“妖怪尚且有情,道姑好狠的心。”

      谢如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反倒勾起唇认了,绫罗飞起,将沈霜卷入怀里。

      熊猫精哀叫,谢如烟掏出腰间莲花盏,将捉到的狸猫小妖放出,施法定住,化成黑白模样,投向熊猫精。

      见它得了新崽,如获至宝,谢如烟面露温和之色,耳畔却又听到一声“娘”。

      “我不是你娘。”

      女童瘦瘦小小,单只手就能提起,谢如烟将她举到身前,问她:“你可知你叫什么?”

      “沈,沈……”女童只答了姓。

      原来是弃童,痴痴傻傻,被丢弃在这荒野。
      若不是得了熊猫精关照,恐怕早已没了小命。

      谢如烟问过一圈人,见果真没有沈姓人家,学着先前那道友模样,只道女童的父母好狠的心。

      这孩子也送不出去,砸在了手里。
      问她什么,都结结巴巴。

      “娘说,娘说……”

      几日后,谢如烟才理解了女童要说什么。

      她说,她阿娘同她讲,遇到危险,就喊娘。

      喊娘是不会结巴的。

      再问,却是女童的父母被妖吃了,她被娘推进结冰的河里,险些冻死。
      凭着捕鱼人女儿自小的水性一路南下,最终竟是睡梦中,趴在浮冰上漂到了此地。

      女童惊吓过度,受了刺激,又不善言语,却不是个真的傻的。

      谢如烟叹了口气。
      也算命大,这个徒弟她便收了。

      她与冰河结缘,谢如烟给她取名单字“霜”。

      细看之下,她的样貌也如同霜雪般清冷,替她沐浴之后,谢如烟发现沈霜的肌肤生得雪白,整个像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沈霜别的都好,只是说话结结巴巴。

      单单“师尊,阿霜饿了,要吃饭”一句话,都能分着说上小半个时辰。

      谢如烟未曾想捡了个笨徒弟,养着她,又教不好她的结巴。

      她便教沈霜少说话,能一个字解决的事,绝不再多说一个字。
      沈霜的亲娘很有智慧,在这点上,谢如烟学的她。

      沈霜没了双亲,神智恢复得却快,谢如烟本想多哄哄她,可见女童坚强,从来未有找寻父母的哭闹,就连睡梦中也平平稳稳,未曾有过小儿夜啼。

      是个冷情冷性的,此子道心坚定易固,倒适合修行。

      救人一命之事,未曾想有回报,沈霜却不在不经意间贴了谢如烟的心。

      修行之路上,寂寞难免,收了个小徒弟后,沈霜总有各种各样能逗人发笑的事。

      谢如烟说什么,沈霜都信得紧。

      沈霜问谢如烟,这世间万物如何而来。

      谢如烟告诉她,天是海中腾起的雾水,地是从无到有,始于震颤,终于天崩地裂。

      沈霜不知“震颤”何解,又道了声:“娘。”

      谢如烟却知道,这不是在喊她。
      小徒弟问她,是否她的娘也是从无到有,又归于虚无。

      谢如烟指指天,又抚摸着脚下的地,对沈霜说:“她于天地之间,也于你心。”

      沈霜只觉得,师尊的手掌生得十分美丽,这样的手触碰地面时,连泥土都生了香。

      她一口一个“师尊”,“您”,谢如烟教了她好几次不用如此拘谨,可沈霜学不会。

      谢如烟不勉强她。

      她在蜀中繁华的城内陪沈霜从小长到大,直到为她养好身体。

      沈霜出落得亭亭玉立,面上的表情倒是越来越平淡,像是个不会笑的。

      那是谢如烟对外的神情。
      过去她对那些凡人笑,无论是男人或女人,总能将人迷得五迷三道,非卿不娶,非卿不嫁。

      谢如烟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同人交谈时,便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谁知沈霜有一学一,将她对人的仪态尽数学了去,还问她学得好不好。

      谢如烟夸她:“我徒儿做什么都好。”

      这样,她们可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冰块脸了。

      她对沈霜讲,做她的徒儿,要与师父分担,一起捉妖。
      沈霜也乖巧地应下,眼睛也不眨。

      谢如烟心道,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沈霜都没怨过她。
      第一次收徒就有这样贴心的徒弟,她很知足。

      大冰块带着小冰块去捉妖,妖见了往往被两张凌然的脸孔吓退,无关是否作恶,就是怵得慌。

      美则美矣,一想到她二人都是那般清冷,就没有妖怪敢垂涎美色,至多惦记谢如烟的满身道门功法。

      谢如烟是外冷内热,修的是有情道。
      而每每沈霜抽出谢如烟赠与她的清逸剑,总会被谢如烟拦下,告诉她莫急。

      沈霜只有在妖鬼落泪时才会面露不忍。
      若不是师尊拦下她,她砍作恶的妖,就像切瓜。

      因而沈霜那时,从未与妖有过正面交锋,都是为谢如烟穿针引线,布置善后。

      即便师伯来了,境遇也是同样。

      沈霜的师伯,是谢如烟的师兄。
      他在未修成正道前便时时鞭策谢如烟。

      如今位列仙班,风流倜傥,英姿勃发,依旧好为人师。
      落于凡间后,鞭策起谢如烟的徒弟沈霜来。

      只是再得修为颇高的他指点,沈霜也跟寻常凡人无二。

      甚至比凡人更愚笨些,喊她回答,她瘫着脸,最多吐那么一两个字。
      叫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师兄找谢如烟,负气道:“她无心无情,合该去修妖魔道!你这狡黠的妮子,收的徒弟,真真是块朽木。”

      谢如烟矜持地微笑:“不及师兄。”
      师兄被气走了。

      沈霜的师伯走后,沈霜问谢如烟:“师尊,师伯说您不该收我。”

      谢如烟唇畔带着笑,轻抚沈霜的发顶:“他嫉妒我有徒弟呢,你莫要听他胡说。”

      沈霜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忽而想到幼时,谢如烟念给她听,哄她入眠的诗句。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不禁向往,被尚未飞升的师尊摸头,是否也能长生不死。

      娘亲死去后,她孤身一人,幸而有师尊捡了她。
      可师伯说,她天资愚钝,是成不了仙的。

      沈霜扬起小脸儿,认真严肃地发问:“我真的能修成剑意吗?”

      谢如烟哄孩子有一套,她轻笑着说:“若你不能,我便不会收你了。”
      心里却想,再过多少年,你这小傻蛋儿也悬。

      再后来。
      谢如烟的脸上发疼。

      此后的一年,她修成了仙人,徒弟不知怎么的,也在同一天与她共同乘了云梯,上了仙门。

      她二人的机缘相辅相成,谢如烟感叹老天总是叫人捉摸不透。
      许是她造福苍生,福泽深厚,跟着她一起的徒弟也得道升天。

      沈霜成了小仙,还是冷着脸孔,外人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谢如烟知道,小徒弟在发呆呢,对着花,对着草,还有蚂蚁搬家,她能看一天,终是小孩儿心性。

      沈霜踮起了脚尖,轻轻拽着谢如烟的道袍:“师伯,打坐。”

      原来沈霜没有发呆,是想更具修仙仪式感地打坐,尽管她已经升了仙,可变得更为好学。

      沈霜心里一直惦记着谢如烟的师兄说的,他们师兄妹二人小时候总一同打坐,互相攀比修炼进度,最后他赢了。

      谢如烟只觉沈霜虽不常笑,那板着脸的小模样却是正经又可爱。

      晚上教沈霜修炼,谢如烟坏心眼地对她说:“打坐的时候想修行得更快,是有诀窍的。要将两只手比成兔子耳朵,放在头上。”

      二人一起比了一晚兔耳,虽是唬人的,谢如烟竟觉得她修为暴涨。

      自那日起,谢如烟未告知沈霜,怎样才是正确的打坐姿势。

      之后长久的岁月,沈霜打坐时闭上眼,谢如烟就放下手,就这样笑着看徒弟竖着手指的模样。

      逐渐的,心中却有什么变得不同。

      【肆】
      谢如烟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许是沈霜陪她太久,她竟对沈霜产生了一丝依恋的情愫。

      白驹过隙,弹指间,时光走了十年,可沈霜还是少女样貌。
      谢如烟心道,她真是禽兽不如,对着这样的徒儿都能起可恶的欲念。

      在修成仙前,谢如烟到底是人,人有七情六欲,实属理所应当。
      谢如烟反思不过数秒,便被铺天盖地的想要看徒儿长成的样貌身段——

      这一执念压倒。

      谢如烟问沈霜想不想保持现在的模样。
      沈霜说想同师尊一样。

      “那便照我说的口诀修炼。”
      谢如烟笑得有些寂寞,也有些得意。

      沈霜掐着口诀,练习得颇为迅速,一日之内就以掌握化形,立于湖面上,变成了一块冰,让谢如烟险些找不着她。

      沈霜摇身一变,重新成了人,望着自己长出一截的手指和细密的掌纹,问谢如烟话的声音中都透着令人心静的清冷沉稳:“可成?”

      谢如烟迷倒在了徒儿的脸蛋下,心道凡人抵挡不了自己的脸,情有可原。

      沈霜即便不笑,都能以这模样杀她,诛她心。

      沈霜身子大了有千百种好处,例如天冷时,谢如烟不运内力,直接钻进徒儿的怀里,沈霜便能为她驱走寒气,甚至连打坐修炼都能更进一步。

      随着身体的成长,沈霜的心智也逐渐成熟,过去谢如烟说的有些话,她都渐渐起了疑心。

      一次她们在山中打坐,沈霜照例举起了兔子耳朵准备修炼,却被前来偷袭的妖嘲笑。

      那妖的周身尽是方吃完人的血腥气,谢如烟蹙着眉一剑杀了他。

      妖怪死到临头,还不忘笑沈霜那副愚蠢模样。

      事后,沈霜的脸色愈发向外散着寒气:“骗。”

      谢如烟板着脸,比沈霜语气更冷地问:“怎么,你怀疑为师我。”

      屡试不爽的招数在沈霜长大后却变得不那么好用,沈霜亦面如沉水。
      之后三日,未和谢如烟说话。

      只是她与师尊的配合愈发默契,降魔时只要给双方一个眼神,便能让妖魔瑟瑟发抖。

      谢如烟捆了作乱的白兔小妖,问沈霜:“乖徒儿,你要如何才肯原谅为师。”

      她的神态楚楚动人,就连玄光老君看了都会沉醉其中。

      谢如烟当着外人的面,从来冷若冰霜,惺惺作态,从不让人看轻她半分。

      沈霜背过身,心说,罢了。

      师尊待她,始终存着不同他人的亲昵。
      即便木讷如她,也察觉得到。

      师尊不爱笑,在她面前,她的笑容从未消退过。
      爱戏弄她,那便作弄吧。

      愿她们二人能一直这样相互扶持,修仙之路上不寂寞。

      【伍】
      造化弄人。

      沈霜同谢如烟去北冥时,遇到个样貌可爱的少女。

      少女一边啜泣,一边摇着拨浪鼓,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在谢如烟面前停住脚步,对她二人说:“仙君,我要找我那妖怪郎君,他被大妖抓了,求你们帮帮我。”

      沈霜虽天资愚笨,却闻到令她厌恶的气味。

      “谎。”

      听小徒弟说少女在说谎,谢如烟细细分辨,指了那拨浪鼓,对沈霜说道:“你仔细看看。”

      沈霜发现,是那拨浪鼓藏着妖气,女孩儿却是没有的。

      女孩说郎君是树妖,用自己的本体做了拨浪鼓,送给她当定情信物。
      他与北冥深海中司云雨的大妖去交涉,许久都未回。

      这才担心起来。

      女孩战战兢兢地递上拨浪鼓,谢如烟用绫罗缠绕,探入神识细看。
      只听到男人声声涕泪,唤着少女的名字,要她快跑,令人肝肠寸断。

      着实感人至深。
      她们带女孩去找郎君,要除那拆人姻缘的大妖,却被引入圈套。

      女孩的皮肤裂开,露出赤红的肉和洁白的骨,妖魔从一地的鲜血和脏器中伸出手,抓向谢如烟。

      拨浪鼓的确是真的,女孩也是真的,只是都已经被她杀了。

      她要吞下初成仙人的谢如烟和她那不足以塞牙缝的蠢货徒弟。

      谢如烟早已有次预感。

      受妖背后偷袭,没有上千回,也有数百次,却是不怕,绫罗出袖,护住身后的徒弟,就与大妖斗作一团。

      谢如烟行动逐渐变缓,难以置信地举起手,看手掌中泛起的黑红,原来大妖用被她杀死的男妖与少女的性命,咒于她。

      大妖又召唤群妖,来随她取谢如烟性命,分食仙家妖力。

      沈霜浑身发颤。
      里面有不少熟面孔。

      柔弱的兔妖,温和的兰草,险些被猎户剥了皮的狐狸。
      还有对谢如烟跪着,低着眉眼说永不再犯的妖魔。

      师尊的眼中,万物皆能回头,是她善良得愚蠢。
      师伯对她说,妖性本恶,此话一点不假。

      谢如烟向天放了昼火寻求师兄的支援,又迅速地同沈霜说:“跑。”

      沈霜怎么能一个人跑。
      她背起师尊,路上却中了妖怪早已布好的陷阱,腹背受敌。

      谢如烟提起内劲,又同妖缠斗数百回合。
      沈霜同她背贴着背,乱剑击退伸出利爪的妖。

      她从未对妖下过剑,就连这时候,谢如烟也不想让她亲手杀妖。

      仅是略略分神,谢如烟让大妖穿了心,震碎了神魂。

      沈霜不知这一切如何发生,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反杀群妖。
      她杀红了眼,却让那为首的妖物跑了。
      以后多年,她都在找寻它,即便听千百回被她降伏于手的妖魔说,大妖遭了报应,已然灰飞烟灭。

      彼时的沈霜尚且青涩,无论是修为,抑或道心。

      她丢了剑,把谢如烟抱在怀里,有些无措。

      师尊并非从未受过伤,只是这一回,她感到些微不同。

      谢如烟腹部被穿,还对她道歉:“乖徒儿,你是对的,是为师托大了。”

      沈霜放轻了呼吸,生怕身体的起伏让师尊颠得难受:“先,别说话。”

      谢如烟一手捏着那未松开过的拨浪鼓,另一手缓慢地抬起,盖上她丹田处的洞,不让沈霜瞧见。

      “你能出手杀妖,为师很是欣慰。”

      沈霜轻呵:“别说话!”

      谢如烟低低地咳,唇角带出了一串血沫子,像文人墨客扇上初放的红梅。

      她让沈霜闭上眼,不要看她,修补神魂的过程痛苦,她不想让徒儿瞧见自己没用的样子。

      谢如烟心道,沈霜毫无修仙的天资,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余年来,她早早做好了同这唯一的徒儿分别的准备。

      谁能想到命运弄人,沈霜一同成了仙,却是她这个做师父的要先离开。

      沈霜答应谢如烟,神色平定,声音却无法克制地打颤。

      她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没有停顿,再无平日里的断续:“师尊若再骗我,我定不会原谅您。”

      谢如烟带着笑音催促:“你快些罢,为师可要等急啦。”

      沈霜闭眼前,见谢如烟忍了痛,还是笑着的。

      她轻抖着嘴唇,缓慢而郑重地闭住眼,用力的握紧了谢如烟覆住丹田的手。

      谢如烟见沈霜闭眼,那微颤的睫毛尖上似乎挂着水珠,细看又似无。

      谢如烟心道,这孩子冷情冷性,还是不哭为好罢。

      沈霜怀中一轻,指腹和手臂上还残留着谢如烟的触感。

      她听谢如烟唤了她一声姓名,郑重而缱绻。

      再睁开,人已经没了,那个妖怪的拨浪鼓掉在了地上。

      “骗子!”

      沈霜红了眼,一剑劈碎了它。

      【陆】
      谢如烟的师兄先前同其他妖物缠斗,来得很晚,沈霜却并未责怪于他。

      只是沈霜从此便更不会笑,见妖杀妖,看穿那眼泪中的虚伪,走了无情剑道。

      一个又一个地杀妖,当时参与围杀谢如烟的妖,沈霜上天入地,都要将他们找出来。

      那个被劈碎的小拨浪鼓,又被沈霜粘好,挂在她的剑穗上。
      并不是因为这是谢如烟的手最后触碰过的物件。

      沈霜只想用它提醒自己,见妖就追,切莫心软。

      众仙道她除魔卫道,只有天玄看清她心底执念,告诉她莫要裹挟私念。

      而她如何才能放下屠刀。

      当她扔了手中的剑,放下世间万千,只觉得连同师尊一起舍弃,万千心魔朝她来袭,每一个都要拖她入阿鼻地狱。

      每每此时,她便想到谢如烟。

      若她还在,她们会如何。

      日升月落,沈霜合着谢如烟教她的姿态打坐,将双指伸直,顶在头上。
      尽管没有任何意义。

      谢如烟曾说,沈霜的娘亲于天地间,于人心中。

      如今,师尊于沈霜之心,也只于她心。
      她无法分辨,这样的情愫,是怀念,还是相思。

      每一日的云破日出,她放下双手,垂眼看比成小兔耳朵的手指。

      三百年,十万九千五百个日夜,一百三十一万四千个时辰。
      弹指复弹指,再也无法与师尊相见。

      上天入地,未见曾经抚她顶的仙人。
      不长生,也罢。

      【柒】
      而剑意突破,却是在沈霜放过了与人生情的小花妖之后。

      那小花妖的本体是朵桃花。

      即使开了灵智,也愿被她喜欢上的女子摘下本体,做成民间桃花酿的药酒,给女子生病的老母亲喝下偏方。

      小桃花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身上带的业障,是生她的那株桃树精染的她。
      桃树妖已经死了,死前围杀过谢如烟。

      即便不管小桃花,她也会被人喝下,结束她短暂的妖生,和卑微的暗恋。

      沈霜苦思良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依照谢如烟在凡间的其中一个医者身份,摇身一变,为女人的老母亲诊脉,抓药给她服下,。

      如同肺痨的病逐渐好转,女子和她的娘都展露笑颜。

      沈霜离去时,小桃花问她,为何不杀了她。

      沈霜反问:“为何恋她。”

      小桃花红了脸,说每日看着那女人,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

      她壮起胆量问这位清冷却温柔的剑仙:“上仙,您有没有望着盼着的人?”

      沈霜被扎了心,飞也似的走了。

      【捌】
      因而镜妖说她是谢如烟时,沈霜的怀疑里,还掺杂了那花妖的发问。

      你可有心爱之人。

      沈霜看着天玄给的宝镜,镜妖和师尊相同的容颜也在回望她。

      沈霜始终觉得,镜中妖物是当年杀死师尊的大妖变化,来扰乱于她。

      可那妖物行为做派,半点不像大妖。

      亦不像谢如烟。

      她的师尊绝不会入她灵识,轻薄于她,要同她“磨镜”。
      如此抱住她,在她耳畔诉说动情之言。

      她呵责妖物,镜妖嘤嘤啜泣,好不可怜。
      叫她无法狠下心来,将宝镜扔进灰扑扑的乾坤袋里。

      莫说降妖伏魔,访顾仙人,就连私下里,她也要同她粘得贴贴实实,如胶似漆。

      镜妖在沈霜入浴时,藏在沈霜褪去的薄衫间。
      镜子里面传出引诱的声音,要沈霜持镜沐浴,最好对镜自揽。

      最近沈霜对她的态度转好,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貌,却不同她说“滚”了。

      不知何时才会信,她是她的师尊,如假包换。

      沈霜沐浴更衣,素白衣衫掩住了她身前的艳色。

      她幼年趴在浮冰上顺流漂下,胸腹被寒冰冻伤,留下难好的印记,即便在修成仙后,也未能消除。

      谢如烟怕她看着那痕迹,心中难过,便问缝神女借了不会令沈霜有痛感的针笔。

      沈霜修成成年之身,谢如烟便为沈霜亲笔绘出,针针扎下红梅。

      谢如烟从镜子里向沈霜望去,那错落有致的梅花艳丽得如同三百年前,沈霜赤红的眼,为她杀尽害她性命的妖魔。

      当真是绝色。

      她心思活络,止不住地唤起她唯一的乖徒:“霜儿,你当真不想让为师从镜子里出来。”

      沈霜穿好衣衫,掩了身前艳色和雪色,头也不抬:“证据。”

      谢如烟眼珠滴溜溜地转:“我徒儿的右/乳到下/腹绘着红梅。”

      沈霜并不相信:“方才,你见了。”

      谢如烟手指点着地:“左足底有浅青胎记。”

      沈霜面有狐疑,仍说:“你见了。”

      谢如烟娇笑着说:“乖徒儿打坐还会比兔耳。”

      沈霜的脸上愈发冰冻,抱起手臂,回身不去看那妖物,甚至不肯再说“你见了”这三字。

      谢如烟沉默。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捂着丹田,哀哀地唤:“为师好痛。”

      沈霜侧过脸,去偷看镜中人的表情,却见镜妖眼里落下两行清泪。

      谢如烟见她冷冰冰的容颜,只觉心动,对沈霜道:“你同为师说过一句长句,未有结巴,只那一回。”

      “师尊若再骗我,我定不会原谅您。”

      “我答应你,再不欺瞒于你。”

      沈霜神魂俱震,半晌试探地唤:“师尊?”

      谢如烟即刻收了那滚滚的眼泪,笑靥如花地问:“现在是否想为师从镜中出来?”

      沈霜眼神闪烁,面露迟疑:“如何,才能……”

      谢如烟勾勾小手指,让沈霜附耳过来。

      沈霜听了她的悄悄话,若霜雪般冰寒的脸浮现难以辨别的浅粉。

      师尊要重塑肉身,稳固神魂,需借她肉身。

      于她灵识,行双修之法。

      沈霜的心跳得乱了方寸,她怎么能同她的师尊……

      沈霜拒绝:“荒谬。”

      谢如烟在镜中喃喃。
      沈霜细听,听到的却又是那声声“心爱”。

      师尊转世为妖,却无形体,还极爱撒娇。

      双修这样的事,是要同有情人做的。
      沈霜心道,她要为师尊找到意中人。

      即便师尊现在只是失了形体的妖。
      即便她只愿缠着她。

      【玖】
      谢如烟听了沈霜的想法,之后三月,再也未从镜中现出容貌来。

      沈霜日日夜夜望向宝镜,只能看到自己冷冰冰的双眸,心道师尊爱她哪里。

      没有了谢如烟,三百年都熬了过来,这三个月却如坐针毡。

      沈霜被迫投降,低声与谢如烟认错。

      谢如烟轻叹,却仍不现出形态。

      又过了两个月,沈霜历了雷劫。

      她杀心极重,就连老天爷都看得分明,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都劈向她的天灵盖。

      天玄言之有理,即便沈霜惩了妖,也裹挟着私心。

      先前她无所畏惧,只愿为师尊报仇,这条命就算还给了谢如烟。

      再无法同师尊相见,比死了还叫她难受。

      如今,沈霜露怯。

      有了师尊,她便向生而惧死。

      勉强支撑过天雷的攻击,沈霜下意识地望向宝镜,谢如烟的全身不知何时呈现在其中。

      她的纤纤十指抵着镜面,看着沈霜,簌簌地落泪,身体也发着颤。

      同她轻薄小徒儿时是两副样貌。

      看到师尊落泪,沈霜想,她领悟到谢如烟缘何生气。

      世间种种,皆因情起。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死方休。

      甚至于以谢如烟的执念,转世而来,携了记忆,除沈霜之外,再无心爱。

      历劫后,沈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连指尖也带着三月的新雨。

      手指轻抚着镜子的轮廓,沈霜低声说:“长长久久。”
      惟愿与师尊长长久久,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谢如烟细细去听,沈霜竟也如同她先前那般,含含糊糊地诉说起心爱。

      谢如烟等这一天,等得从人修成了仙,又从仙轮回成妖。
      幸而,朽木终于开窍,数百年后,结出那独苗苗的青涩果实。

      有第一颗,就不怕有其二,其三。
      直至满树都生满硕果。

      谢如烟含笑赞她:“还不算蠢笨。”

      她从镜里伸出纤细手掌来,丝毫不担心会吓着沈霜。

      除了入沈霜灵识外,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现出实体的方法。

      她唤沈霜靠近些,张开双手,触到沈霜的脸,将她的双颊捧起。

      傻徒儿的表情还是这样清清冷冷,脸蛋儿却温温热热。

      谢如烟轻叹。
      她的妖力低微,若不是前世机缘,今生受高台供奉,早已连魂魄一起被人炼成了法器。

      她同沈霜相处半年,才勉强能让自己的手触碰到物件。

      让她的小结巴等了那样久,她就算一直做妖,也再不离开她。

      谢如烟问沈霜:“霜儿,你可知磨镜是何意?”
      沈霜答:“我知。”

      谢如烟收回手,乖顺地呆在镜中,好似方才未作什么轻薄举动。

      才历完劫的沈霜眼中晦涩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卸下了满身法宝,只留那一面镜。

      尔后,郑重地吻上镜面。

      谢如烟隔着镜,将嘴唇覆了上去。

      沈霜的面上带了细微的笑意,像蜻蜓掠过春日的碧波,点开的涟漪又被微风带起,于日光中熠熠生辉。

      就连谢如烟给她的清逸剑,落于尘土中,诉说起它的寂寞。

      路过的巨犁神见了,洪亮的呐喊传遍了仙界——

      “夭寿啦,杀星把她的剑扔啦!”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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