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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梵心妄断(三) ...

  •   5.

      上车后江祁久久没说话。

      许轶川在他的黑色滑板面前仍旧退居二线,坐在后排,她盯着那滑板,忘了要将烫手山芋扔掉的正经事,反倒一径出神沉默。

      她凝视着滑板的时间太久,以致江祁从后视镜看了她一会儿,不紧不慢开口:“我会开车以来它就一直坐在副驾驶上。”

      许轶川“哦”一声,瞥见江祁有些欲言又止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和她解释安排座位这件事。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她问道。

      “很重要。”江祁不假思索回答,“你以前也玩过滑板?”

      从上次她一眼就看出板子有问题,还有一手相当娴熟的装板技巧来看,她恐怕对滑板的熟悉不是一天两天。

      可如果她是滑板选手,他却从来没在任何比赛场合见过她,这也不太合常理。

      应该是……业余爱好者吧?

      许轶川没回答这个问题,江祁似乎也不太关心她的答案,开口转到别的话题。

      “我本来带了件礼物给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淡极了,可她偏偏就能听出他话里一点戏谑,“现在突然后悔了。”

      许轶川怔然的模样透过后视镜映在他眼底,令他唇角勾勒出一个微妙的,介于欣赏和吃味之间的弧度来。

      “你穿成这样,都引来TD前任大神直勾勾盯着——”

      许轶川抬起头看看着他。

      “要是像模像样打扮起来,今天是不是已经轮不到我来送你回去了?”

      许轶川没有立刻答话,适才绷紧的思绪却一瞬放松下来:“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又止住。

      这反应看在江祁眼里,便与“害羞”挂上等号。

      于是江祁低笑了一声。

      下车后江祁从后备箱中拿出精致的纸袋,交给她。

      许轶川接过,知道这就是他说的礼物,接着江祁十分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肩:“我送你。”

      还是昨天那幢楼,离许轶川真正住的地方少说有几百米。

      许轶川目送江祁离开,垂头看着手里的袋子。

      是我不对。

      她难得良心发现地谴责自己成天坑蒙拐骗的行径。

      就算他只想拿我当个乐子玩玩,我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要防着他骗着他不敢露出真脸来么?

      她摇摇头,又觉得刚才这点自责真够矫情,于是随随便便把纸袋甩在肩后头,刚才的自省很快被抛到脑后去,七拐八绕朝家走。

      “有消息咯,下周就有活动,不过这周你得先照一组模卡。”

      许轶川刚到家,沙发已经被不速之客整个霸占。路曼舒手上抱着薯片袋子,眼睛盯着电视机,含糊不清地通知她。

      许轶川“哦”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抓头发:“什么是模卡?”

      路曼舒白了她一眼,起身,这次她没穿恨天高,比许轶川矮了一头,拿手在她屁股上一拍:“介绍你的臀围。”又放到许轶川半点肉没有的腰上:“腰围,还有……”

      手刚要朝上,被许轶川一把抓住。

      路曼舒没意思地“嘁”一声,转身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还要放几张美照,近身的全身的……不然单单就报个名字谁知道你?还不是要刷脸。”

      许轶川想立刻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以举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反例来驳倒路曼舒。

      路曼舒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偏头瞪她。

      于是许轶川怂了。她不言不语把纸袋子搁在一旁,接受了自己可以刷脸的设定,默默换了衣服到浴室洗澡。

      刚洗了一半,浴室门被人呼啦一声拽开。

      “许轶川你老实交代你今天出去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是去钓金龟了还是中彩票了?快点老实交代!”

      许轶川站在哗啦啦的淋浴下头,慢吞吞取下浴巾小心翼翼围住自己。

      路曼舒手里拎着刚刚江祁给她的“礼物”,一脸“ 你不说实话老娘今天弄死你”的架势。

      许轶川和她对视了片刻。

      “事实上。”她清了清嗓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钓金龟和中彩票这种事……”

      路曼舒高贵冷艳地看着她。

      “似乎听起来都不太适合我?”

      “也是……”路曼舒表示认识许轶川以来对方的确和幸运这个词不沾边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抖落开袋子里的衣服,那质感极佳的裙子流水一样从她手里倾泻出来,墨绿的色泽端庄古雅,看得许轶川怔了一瞬。

      “你知道这条裙子有多……”路曼舒用无法形容的手势和表情演绎了其珍贵的程度,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咳……你知道我可没有乱翻你东西的习惯,粗糙如你忽然幡然悔悟学会了精致生活并且提着这种……香气四溢的袋子回来,我有理由怀疑。”

      许轶川叹了口气:“你先……让我洗完澡,好吗?”

      路曼舒:“呃……”

      她们大眼瞪小眼看了彼此一会儿。

      门被“刷”地合上。

      6.

      “所以,來让我們简单地回顾一下。”路曼舒盘踞在主卧的床上,掰着手指头算,“几天前,江祁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强行送你回家,并在这短暂的与你相处的过程里表现出挑逗行为……”

      “他想泡你。”路曼舒简单粗暴地总结道,“除了他想泡你,我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许轶川保持沉默。

      “然后,在他泡你的过程中你重逢了你的前任梁松枝……啊——”路曼舒赞叹,“多么感天动地的一幕剧,完美地合乎三一律,一天内同个场景新欢旧爱主角轮番轰炸,我预感到堪比雷雨的伟大著作就要诞生!这是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简直快要落泪了!”

      许轶川叹了口气,抬手捂住眼睛。

      “亲爱的川川,抓住机会。”路曼舒扒开许轶川的手,深深凝视着她。

      “江祁,背景雄厚年轻有为,现任TD滑板大神,风靡全城不为过,就算你欲拒还迎地敷衍一段时日,往后有机会交这个人也是好的,对不对?”

      许轶川点头:“听起来有些无耻。”

      路曼舒淡定地评价:“我从来不知耻为何物……”

      许轶川:“……”

      “我的智慧真是和莎士比亚悲剧一样感天动地。”路曼舒临走前这样感慨。

      当晚,许轶川站在简陋的阳台吹了好一会儿风,才浑身冰凉走进来。

      客厅的沙发上还摊放着那条价值不菲的裙子。

      许轶川趋近,抬手将它折好,放回礼盒。这礼物近乎轻率,也显露出男孩待她是如何漫不经心,目的昭然。

      敷衍逢迎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现在偏偏没有这样的耐心。

      许轶川知道路曼舒的意思。这损友虽然满嘴跑火车,可真心为她考虑。即使她从没有对路曼舒解释过自己的消失和回来,中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路曼舒是她两年来所见的第一个故人。

      许轶川回来那天,飞机一落地,天便阴云满布,开始下雨。

      她独自拎着行李,随着人流艰难走到出租车排队区域。

      前方队伍蜿蜒几折,雨水打湿全身,最终沁入皮肤,缓慢地冰凉到心口。从机场到五塘的路途那么漫长,她从手机里翻出路曼舒的号码,却迟迟没能拨出去。

      许轶川花了三天时间办好复学手续,在出了教学大楼,缓慢走下台阶的时候,举目瞧见了路曼舒。

      女孩穿着米色的碎花长裙,站在阶下,眼眶通红地望过来。

      周遭人潮来去,许轶川屏住呼吸,不敢动一步。直到路曼舒奔上阶前,将她狠狠搂住了。

      “许轶川,你这死丫头。”路曼舒哽咽着骂她。

      而她忘记骨骼被勒到生疼,只是平静地回手揽住对方。

      “这两年你去哪里了?”

      “在国外。”

      路曼舒松开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想要开口,却又只得哑然。

      那个记忆里骄傲恣肆的女孩消失了,变得这样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一股死气。旁人无法从她眼中窥见任何情绪,悲喜皆无。

      她十岁时与许轶川为邻,那时的许轶川,是什么样子来着?

      十几岁的许轶川眼里总带着一股坚定和自信,对自己够狠也够疯,打游戏要打到霸服,为了通新副本熬夜带队刷经验做攻略,学习也很努力,数学常年奇迹般的年级第一。

      许轶川曾经大概就是旁人嘴里那种要活到极致的人,天分不够就努力凑,她脏腑里跳动着一颗随时要澎湃而出的心,只怕活得不够热烈,不够清楚。

      就连爱情也是这样。

      许轶川第一眼见梁松枝就认定了他,使出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给自己大换血,头发剪成板寸,第二天来上学的时候好几个把她当成了男孩,险些不认得,她一边忙着学业一边苦学滑板,没有别的技巧,就只是照着训练视频一遍又一遍练,每次顶着一身乌青回去,要被老爸堵在门口训好久。

      最后她成了TD最好的女滑手,还成功泡到了高岭之花梁松枝。

      那时候叶城一直不太看好这段眼皮底下发生的恋情,经常在聚餐的时候没眼色地奉劝他们且行且珍惜。后来有一回她喝多了,才敢揪着叶城的衣领子质问:“你凭什么不看好我和梁松枝?”

      没人敢对叶城这样无礼过,叶城主某一瞬间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梁松枝和其他人哭笑不得上去拉她,和叶城道了歉,才把醉鬼弄回家去。梁松枝是见过许轶川家长的,那天送她回去的时间很晚,差点被许父兜头暴打一顿。

      许轶川浑然不知男友被骂得狗血淋头,她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等到四下安静,才突然想起来,叶城其实是回答了她的。

      在一片混乱里,她朦朦胧胧地听到叶城说:“你活得太用力了。”

      她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做“太用力了”,是她太恣意,还是太不懂分寸?她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来。后来她被逼到狼狈不堪的境地,在拳打脚踢下挣扎着爬向垃圾箱,翻出梁松枝送他的那块滑板,白三手里的棍子就是在那时候敲下来,一下砸断了她的左腿。

      她猛地抱着滑板趴在地上,剧烈的痛让她连思绪都恍惚了,却不知怎地偏偏想起叶城的那句话来。

      她像是突然开了窍,一下子明白了。

      你太用力地去奔赴极致,太莽撞而不懂经营,你太天真地自以为爱情牢不可破,世界美好如初。

      这一课,你早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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