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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涉世初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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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吵。
热。
无聊。
许轶川坐在小板凳上叹了口气,垂眼看着撞到自己尾巴的贪吃蛇,默默按灭了屏幕。她穿着劣质的T恤,工作服上还散发着化工的味道,热气闷在里头发不出来,没一会儿就憋得她面颊发红。
会场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轶川打眼一瞧,原来是主办方TD老板客串主持。
TD俱乐部老板叶城,人称叶城主,才过而立,可谓A城极限运动界的幕后大手。
六年前,TD在A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极限俱乐部,直到叶城重金签下TD第一代滑板大神,梁松枝。
梁松枝到TD的时候才二十出头,一年后拿到全国极限腾跃滑板赛冠军,直送世界极限运动大赛外卡赛名额,就此一战成名。
不过后续是,梁松枝突然退赛,淡出极限圈,再也没回赛场。
有人说,巅峰期的TD是因为梁松枝在,梁松枝走,TD定然落魄。
也有人说,叶城和梁松枝本就是世交好友,TD梁大神根本就不把这玩票的东西当回事,走是正常的。
可是除了官博上关于梁松枝退圈的公开声明外,叶城再未谈及此事。
这场争论,孰是孰非,终于随着时间流逝,再没人提起。
六年后,TD依然稳坐A城盟主之位。
叶城风采依旧,只是身边又有了新的大神。
“城主!城主!”
“大神!大神!”
“江祁!!!”
震天的呐喊此起彼伏。
此刻,叶城站在台上,拿着话筒,一袭西装精致到裤脚,和大家寒暄。
许轶川定定瞧了一会儿,面无表情低下头。
台上的叶城,正是刚才扶了她一把,还将她认作了男孩的人。
叶城谈吐风趣沉稳,很快让沸腾的场面安静下来,介绍第一组开场赛。
许轶川拿着手机,打开新一轮贪吃蛇,继续在贪吃蛇的世界里畅游。
高场工好容易忙完了,手里玩着工作牌晃晃悠悠走到许轶川后头,抬头看见叶城在台上,抽了口气说:“原来城主今天真的客串主持啊?还以为是谣传……”
许轶川坐得腰痛,站起身原地活动一下,高场工凑过去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你们小女生不是见到叶城主就开始……”他在震耳欲聋的掌声里比划了一个尖叫抓狂的表情,惟妙惟肖。
许轶川一脸不明白地看着他。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高场工郁闷。
对视片刻,许轶川叹了口气,开口道:“啊,我好激动。”
“……”高场工无奈,“你腿还撑得住?你看你,病都没好利索,出来做什么兼职……”
许轶川只是淡笑,有汗珠从发际淌下来,被她毫不在意抬手擦了。
表演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只是江祁还没出场,那些专门为他而来的极限运动爱好者险些要望穿秋水。
许轶川玩了一会儿贪吃蛇,总是卡在一关过不去,死了无数次,只得放弃手机,抬头看比赛。
不同的选手交错上台。绚丽夺目的滑板在飞起的脚底翻转出各色的花样,她莫名心悸,忍不住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许轶川睁眼。
赛台上的U型池中心,高个子的男孩正踩着纯黑的滑板,姿态闲适地左右晃动,准备起滑。
随着滑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全场的尖叫声几乎到达顶点,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江祁自U型池左侧最高处募地滑下,跃起腾空的一瞬,脚下的黑板翻出一个极其绚丽的大乱。她目不转睛看着那随着滑板飞翔的男孩,这一次,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他。
对方后来又做了怎样的高难度动作,她已经不记得。
许轶川只记得,在最后,男孩几乎完美地下板谢幕,然后左手高举黑板,落到唇边轻轻一吻。
那一吻如此倨傲,又如此温柔。
4.
整个活动结束已经是傍晚。
反复无常的秋雨淅淅沥沥,许轶川等所有的观众和选手都退场,继续整理活动物资。
其他凑热闹来兼职的女孩,多半是为了滑板俱乐部的几个选手,闹哄哄上去讨要了签名后,早就提前撤离,也不稀罕这一天百十来块的工资。
偌大的活动中心,居然只剩下她和高场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许轶川,看不出来。”高场工气喘吁吁搬东西装车,扭头看她,一本正经夸赞,“看着细胳膊细腿,人倒挺能干。”
许轶川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箱矿泉水扔到车上,大动作后立即感觉到左腿有牵筋动骨的痛:“可以走了。结账。”
高场工撇撇嘴:“你呀,要不是真财迷,就是故意给自己找罪受……”脏兮兮的手指点出两张票子,漫不经心递过去。
许轶川面无表情接了,小心揣好,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九点多。
雨势渐渐大了,高场工上了车要走,瞧见许轶川默默走在雨里的模样,居然有点不忍,降了半截车窗喊她:“喂!你去哪儿?送你一程?”
许轶川在雨里遥遥地和他摆手谢绝,抓着洗的发白的蓝色帽衫,把后头的帽子兜在头上,勉强遮一遮,快步跑起来。
拿到的两百块工资还在兜里,她一边在雨里跑,一边心里没底,这钱说不准是要泡汤的,不过明天出了太阳,再晒一晒也还能用。
——希望能用。
这边的公车站偏偏就没有遮雨棚,因为地处偏远,这个时候连个人影都没有。
许轶川一个人哆哆嗦嗦站在那,一手攥着衣领子防止冷风灌进去,一手在上衣兜里摸索公交卡,摸了半天没摸到,想了想,好像是落在赛场的更衣室了。
祸不单行。
忽地有强光照过来。车灯的亮度几乎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一辆缓行的黑色捷豹从体育馆停车场开出来。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昏黄的光恍若执戟侍卫,一左一右将神袛的座驾护送至此。她目不转睛看着车停在自己不远处。
而后,车门打开。
身形颀长的男孩从车上下来。
他穿一身黑色帽衫,柔软的轮廓松垮垮裹在挺拔的骨体之外,这挺拔与在休息室里见到的懒散样子截然不同。他没有打伞,甚至也没有戴上帽子遮一遮雨,双手有些闲散地插在牛仔裤的兜里,踢踢踏踏朝她走过去。
直到站在她跟前,朝她开口。
“我送你,上车。”
简洁、干脆,不容抗拒。
许轶川有些怔忡地注视他的脸。她看得见有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发上,昏黄的光下,发梢仿佛带着温柔的弧度,而那一行行水珠很快又顺着他漂亮的额头滚落,经过纤长的睫,才完成它在男孩容色上的周转与轮寰。
她被冻得僵在原地,随着对方慢慢近前,她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他深邃的眼眸对视。
“不用了。”许轶川忽然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哑。
江祁忽然伸出右手,遮在她额上。
这一方小小的,由他主宰的天地里,并无其他。
唯有视线黏连交错。
许轶川退开一步,那额发前温暖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缓慢落下。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固执地重复。
“不用了。”
江祁轻轻偏了一下头:“我只想谢谢你。”
许轶川拿出手机:“九点四十有一班车,马上就到。所以……”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江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上车。
她看着他砰一声关上车门,刚松了口气,却见那黑色的车身缓慢后撤,在空旷的马路上画了个弧,随即以一个漂亮而又精准的流线甩过她身前。路沿积聚的雨水哗啦溅起,许轶川猛地后退了半步,却没能避过那半人高的水幕。
彻骨的冰凉一瞬弥漫全身。
许轶川一时在心里骂娘,这样的谢谢倒是头一次见。
她踉跄着躲了几步,却还是没躲过水花。低下头,自膝盖以下整个裤腿都已经湿透,左腿骤然生出的痛觉从骨骼一路蔓延到筋肉,疼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抬眼,那黑色捷豹又缓慢退回到近前的位置,江祁第二次走下来。
这一次,他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
“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这个责任总该由我来负吧?”
这人简直是个流氓。
许轶川忍着痛被他拽到车门前,塞进车后座,那温厚的掌心有一瞬按在她肩头,但很快又分开。她沉默地看着他关上车门,坐回驾驶位。
车子发动。
许轶川坐在后面,闻言抬头看过去,眼神却不由停在副驾驶位上,那离驾驶员最近的地方,放置着那张纯黑的滑板。她眼瞳一瞬间微微缩起,半晌都没能出声。
车子驶到路口,猛地打了个弯。许轶川扑通一下撞到了车窗,一声痛呼却依然习惯性地哽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来。
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僵了片刻。
“没事吧?”
许轶川捂着脑袋:“唔……没关系。”她叹了口气,几乎是妥协地打算继续报出家门所在:“我家在五塘……”
她偏头看着车窗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你——”那熟悉的街景和路标显示,对方确实是在朝五塘方向行驶。然而疑问在看向他的一刻戛然而止。
隔着椅背,她只看得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的手。
“你的好奇心有待加强。”江祁忽然轻声笑了,“我还在等着你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或者……你是不是跟踪过我,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许轶川怔了片刻,重复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活动场地很偏,公车只通终点五塘方向的145,全程都在荆河路上。你不像是住沿路市区的居民。”
她不像,因为市区中心的居民,没有一个女孩会穿着洗到发白的帽衫,清汤挂面不施脂粉出门,更没有人会用已经淘汰了多少年的那款……手机。如果是故作特立独行,那么她的确成功了。
“还是学生?”
许轶川垂眸看着自己发白的手背,默认。
江祁轻笑起来,从后视镜里瞥见她乖乖的模样,心情愉悦地评价:“话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