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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哈尔滨冰啤(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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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瞅了眼门口,来不及想清状况,拔腿就朝里面跑。超市里面确实还有个后门,拿半截门帘遮着。门帘是毛毡材料的,上头绣着白云流水,只是年久蓄了灰,那云不白了,水也不清了。最下边还有一团灰突突的图案,隐约是个骑牛吹笛的牧童。
年轻人咣咣推了两下门,然后蹲下拔开门闩,又推一下还是不开。陈新月在他身后提醒:“上面还有个锁。”年轻人掀起门帘,果然顶上还有个门闩,有些锈住了,他踮起脚使劲给抠开了。
推门而出,年轻人落了一脸的灰,咳嗽了两声。外边天全黑了,街灯星点,路上时而有车过,年轻人竟感到久违的自由。他转身想往家里跑,忽然听到陈新月又叫了一声:“哎——”于是他回过头。
陈新月站在街角,向另一个方向望着,然后朝他喊:“他们来找你了。”
年轻人懵了:“啊?”
陈新月指喘着气跑过来,指着身后说:“他们应该发现你从后门跑了,找过来了,你,双腿肯定跑不过开警车的啊。”
年轻人说:“我……”
“你会开车吗?”
“啊?”
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年轻人下意识接在了怀里,原来是车钥匙。他抬起头,陈新月站他面前问:“会开车吗?”年轻人说:“会。”陈新月说:“那快走吧,车就停在路那边,黑色奔驰。”
“不是……”年轻人举起车钥匙,陈新月已经朝那轿车走过去了,他赶紧迈步跟上。“等等,你让我开你的车……?”
“先开开门。”陈新月停在副驾驶旁边,指了指他手里,“你拿着钥匙呢。”
年轻人低头按了下钥匙,门锁开了。陈新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年轻人空握着钥匙,左右看了看,随之也钻进了这辆锃亮的轿车里。
“那谢谢啊,我家就在前边两条街,到了就把车还你。”年轻人在车里对她说。
陈新月忽然望向车后窗,然后指了一下:“你看,他们过来了。”
年轻人跟着扭头,确实有一行人从街角匆匆走了过来,看不出是不是便衣警察。
陈新月说:别看了,你快开吧。”
年轻人转回头,又看了眼她,然后把车打着了。
车轱辘转动起来,黑色轿车驶出车位,顺滑地融进道路里。年轻人双手正握方向盘,坐的笔直,没敢靠一下靠背。这是他开过最奇怪的车,也是他开过最好的车。
前边是绿灯,车子驶过第一个路口。陈新月这时问:“你叫什么?”
“秦宇。”
陈新月看着他的侧面:“秦宇,你不能回家。”
秦宇快速瞥她一眼:“为啥?”
“他们认识你舅是开饺子馆的,肯定能找到你家。到时候你麻烦就大了。”
秦宇说:“那我还回不了家了?”
陈新月说:“以后能回,今晚不能回,今晚你会被带回局里的。如果隔上一天,警察只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去讲一下事情经过,不会关人了。如果你再提前跟超市老板赔礼道歉,把报案撤掉,就压根没什么事了。”
秦宇说:“你咋知道。”
陈新月说:“我知道,我爸就是警察。”
秦宇又扭头瞥她一眼。陈新月看着窗外,一道路灯闪过,光把她的侧脸映亮了。于是秦宇转回头,只专心开车了。
车子又缓缓驶过一个路口,秦宇余光看见了路边的洪峰饺子馆。那是家很小的门面,招牌没亮灯,不如其他的饭店亮堂醒目,可是那招牌是白色的,字是红色粗体的,在晚上也足够看的清晰,又由于淳朴而显出格外的温馨。
饺子馆门外挂着塑料门帘,防蚊虫,到了冬天才会换成厚布帘子,保暖防风。透过那半透明的门口,能看到里面隐约人头攒动。最近几天生意都好,尤其到了晚上,大桌小桌都坐满了,好像人们更乐意在晚上吃饺子。店里一大缸腊八蒜都吃完了,昨天刚新泡了一缸,今天还新进了酒水。他弟这几天出门了,他舅和舅妈两个人不一定能忙过来。
秦宇只敢悄悄看上一眼,生怕多看几眼,就会连累了他们似的。车子蒙着夜色向前跑着,跑着……秦宇在仪表盘上找了找,看到油箱几乎是满的,足够跑一晚上,跑出好几个城市去。
陈新月坐在副驾里一言不发,拿出了手机,时不时看几眼。
秦宇心里渐渐开始不对味,车靠路边停下了。
陈新月看向他问:“怎么了?”
秦宇说:“我没地方去,要不我就在这下吧,前边有家网咖,十块钱就能凑合一晚。”
陈新月说:“这离你家饺子馆只有一条街。”
秦宇说:“一条街足够了,我又没被通缉,警察不至于到处找我的,这个我懂。”
陈新月握着手机,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哦”了一声。
“那,车就不给你熄火了……”秦宇抬手开车门。
“那几张钱上写了什么?”陈新月忽然问。
秦宇骤然转回头。
手机屏亮了,陈新月一边回消息,一边问:“你急成那样,那百元钞上面写了什么字啊?”
“你看到我的钱了?”秦宇抓上她的靠背。
陈新月按掉手机,抬眼瞅他:“我就好奇问问,你别草木皆兵。”
秦宇离得近,居高临下,眼神简直像在瞪着她,随即那锃亮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没什么。”秦宇转开目光,坐了回去。
陈新月看着他:“挺重要的东西。”
秦宇说:“我没保存好,应该在抽屉上加个锁,或者就不该放在那抽屉里。”
陈新月问:“银行卡密码?”
秦宇说:“不是。”
陈新月:“有纪念意义?”
秦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有些烦躁地向前挪了一下,手揣进裤兜停住了。陈新月了然:“想抽烟?”
秦宇低头说:“我下车了。”他准备起身,皮座椅发出蹭响。
这同时,陈新月的手机响了起来,响铃加震动,在车里显得分外吵闹。陈新月看了眼来电,按掉了,再抬头跟秦宇的目光对上了。
秦宇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陈新月说:“你最好继续往前开。”
秦宇指着她的手机:“你刚用手机发什么了?”
陈新月说:“你现在下车了,他们就算你劫持。”
“我……”秦宇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你在超市闹事然后跑了出去,还劫持了人质,还抢了车。”
秦宇简直不可置信,一把拍上方向盘:“是你他妈让我开的车!”
陈新月说:“我为什么让一个陌生人开车?说了谁信?”
秦宇:“凭什么我说不信?”
陈新月:“因为这是我爸的车。”
秦宇张了张嘴,在车里望了一圈:“这是警车?”
陈新月镇静地坐着,秦宇重新盯回她,说:“那也是你自己偷开你爸的车。”
陈新月说:“不可能。“
秦宇说:“凭什么不可能?”
陈新月:“因为我不会开车。”
“你他……”秦宇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拿手指了她一下,又狠狠指着来的方向,硬生生吞了半截话,“信不信我把你敲晕了扔回去。”
“那也是未遂。劫持未遂,逃跑从严。”
秦宇一把揪住她衣领:“从严你妈个屁!”陈新月穿一件宽松帽衫,领子被他抓起,露了半截腰出来。她坐在座位上,眼神稍微闪动,却依旧注视着他。
秦宇盯着她安静的眼睛:“你没道理。”
陈新月没说话,秦宇又忽然松开了她,伸手挂挡,方向一把直接开动了车。
这回陈新月有些意外了,拽了下衣服,咳嗽一声:“你去哪?”
“警察局。”秦宇对着夜晚的道路说,“我去自首。”
陈新月一下子坐正了。
秦宇眯眼看着前边路口,低声低语:“没办法了,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这就去自首了,前边左拐过去就是警局。”
陈新月伸出手,拍了拍他开车的胳膊:“秦宇,要不我跟你说实话吧。”
秦宇没吭声,继续开车。
陈新月说:“我真跟你好好说。是车是我朋友开过来的,然后他有事溜了,扔我一个人和车在这,我是没办法了。你别开去警局了,帮我开回解放二院去,行不?”
秦宇沉默了一下,问:“什么解放二院。”
陈新月说:“解放军第二重点医院。”
秦宇说:“那在哈尔滨呢。”
陈新月说:“对,我从哈尔滨过来的。”
秦宇一脚刹车,车贴路边停下了。他完全转过身看着她:“哈尔滨,三百多公里。”
陈新月点头:“你帮帮忙,你帮我把车开回去,我保证你没事,今晚超市的事我也替你摆平了。”
秦宇说:“你挺牛啊。”
陈新月说:“我不牛,你牛。我在请你帮忙。”
秦宇看她两秒,然后刷地坐了回去,往后靠在座椅上,像个大爷似的。刚才一下都没敢碰靠背,后椅贴后背,靠枕有弹性,靠着舒服。
陈新月说:“那你答应不?”
秦宇想了下,在靠枕上扭头:“我觉得你还是在骗我。”
陈新月:“我没有。”
秦宇问:“回哈尔滨就哈尔滨,为什么要去解放二院,那不是个大医院么?”
陈新月说:“我家就住那附近。”
秦宇问:“你家住址叫什么?”
陈新月:“就叫解放二院小区。”
秦宇问:“你叫什么?”
陈新月:“我叫陈新月。”
秦宇问:“你不怕我把你拐了?”
陈新月说:“我怕什么?”秦宇拿眼神瞅着她,陈新月又说:“我爸是警察,我把实时位置都保存下来了,你前一秒拐我,后一秒我就把定位发出去,到时候直接出警,半秒都不耽误。”
秦宇继续问:“你说你朋友偷偷开你爸的车过来,然后你朋友跑了?跑哪去了?”
“不知道。”陈新月说,“以后也不是朋友了。”
秦宇看着她,嘴角忽然扯了下,然后他点了点头,坐直了。
陈新月说:“你愿意开车了?”
秦宇手插进兜:“抽根烟。”
车窗玻璃降下来,秦宇转头向外,朝着马路吸了口烟,几丝火星随风飘走了,他皱眉吐气,灰白的烟雾也随风走了。对路一辆货车开着大灯迎面而来,视线刹那一片雪白。大货到前边等了个红灯,然后轰然开走了,直到那货车屁股看不见了,秦宇才坐了回来,关上车窗。
陈新月再次问:“可以走了?”
秦宇伸手挂档,低声说:“安全带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