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57、第五十七章

　　没等寿阳公主和儿子打擂台打出胜负，那满树樱花飘飞，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官员强占土地驱赶良民的案子便有了了断——张屏蕤被夺职抄家，家里年满十五的男子俱都流放，女子没入掖庭为奴。他女婿韦峰因为做了第一手的孽，一笔笔一道道全记在他名上，累得太重，只能判秋后问斩。连带着几处豪宅都被抄没，家人一应受累。

　　文惠帝体恤张庭铸劳苦功高，暗示着他自请致仕归乡，也算是皇恩浩荡了。但谁知现任大理寺卿顾文饮是个手快脚快办事效率极高的人，竟审查出当年的大理寺卿萧齐光被冤枉下狱，惨死狱中，是他杀，下手的还是张庭铸的门生——那门生死在任上了，如今不好拿后人发作，只能找张庭铸算账——于是张庭铸堂堂一代宰相竟被罢免，带着小儿子一家，灰溜溜地发回了原籍。

　　右相遭遇横祸，左相卢世铎也受了他弟弟卢世钊的牵连——卢世钊被夺职抄家了，虽然满长安都知道这兄弟两个不对付，但他毕竟是长兄，也就吃了些管教不严的牵连，罚了一年的俸禄。

　　兄弟二人都遭难，赵昭仪又殷勤地去侍疾，卢皇后就病得愈发厉害了。

　　其余以董家为首，近乎百数的官员被或大或小的惩戒了。

　　除了董继昌一家及所涉族人全军覆没，董家更是壮士断腕，董继勇率先上表，奏明自己失察之罪，于是被发南疆戴罪立功——但这其实是个明降暗升的调度，南疆发生了兵乱，急需要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过去指挥坐镇。董继戎戍守皇城，肩负文惠帝本人安危的重责不能擅调。董兴游虽也是好将，但一则他年轻，二则他旧功仍盛，文惠帝秉持能不用就不用的原则，乐得使唤自己撞上枪口的董继勇。

　　虽然这里面有好处，但因为董继勇打算拖家带口的南下，明面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事了。

　　一时间，长安城的贵重重臣们纷纷消停下来。

　　只有一人反其道而上，跑到文惠帝面前哭啼去了——保定侯窦怀珍。

　　因为萧齐光翻案了，立刻就有御史站出来说，当年保定公卖官鬻爵一案或许审错了，要求文惠帝重新审理。

　　但文惠帝心里是不想干这件事的——彻查张屏蕤一案有切实的好处——一来张家根太深，这几年文惠帝有些啃不动了；二来敲打群臣让他们多干些好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抄了的这几家家家丰盈，国库算是打了个肥硕的秋风，正好南边战事吃紧，这下也不愁钱粮了。如今重审保定公的旧案，除了窦家得个好处，文惠帝本人和朝廷还得再兴师动众弄出一番大动静来。

　　文惠帝不乐意，索性不去理会那些御史。

　　但架不住窦怀珍是他亲表弟，死去了的保定公是他亲舅舅，兼之窦太后也从兴庆宫出来了，三番五次地摆驾大明宫。文惠帝吃不消了，只得还窦怀珍世袭的国公位置，又提拔了他的两个子侄，这才得了几天安静。

　　这么一晃，桃花开了满树，灿灿一庭院，可观极了。

　　自定了她二叔一家南下，董玉翎便接到了紫宸殿的旨意，不再入宫伴驾，于是安心在家里读书习武，以为这个春天就要平平淡淡的过去了，谁知忽然有人在这个风波口找上门来。

　　——燕王王妃。

　　燕王是文惠帝的哥哥，虽然不是同胞，但因为年纪小的哥哥，母亲又死得早，虽然当年也争过储，但因为争得不狠，输家也能输得起，文惠帝便宅心仁厚放他之藩了。之藩后，燕王老实极了，弄了几个美貌的姬妾，整日花天酒地，混过了许多年，这才渐渐让文惠帝对他放下心来。

　　说起来，燕王和董家，不为别的，只为当年争储，董家一直保持中立，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多的恩怨。

　　所以燕王妃的突然来访，显得格外有些突兀。

　　而且燕王妃虽是一个人来的，但带来的东西浩浩荡荡，都拿红缎红绸系着，远远望去，都还以为她是来下聘的。

　　薄老太君带着长媳李夫人亲迎，也以为燕王妃看上了家里哪个姑娘，预备着来抢人的。

　　见过礼，坐定了喝过茶后，燕王妃淡淡笑着说明来意：“老夫人，不瞒您说，我这一辈子生了哥儿三个，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和她缘分浅，两岁上就没了。看着家里的几个侧妃都有女儿，我眼红得很，想挑一个来养在自己膝下，可又舍不得叫人家母女分离得可怜。却不曾那般巧，太子的马球赛上，见了你家三姑娘，生得真是没有再好的了，马球又打得极好，我看了喜欢极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薄老太君和李夫人对视一眼，暗暗纳罕这番奇奇怪怪听着并不像提亲的说辞，不晓得燕王妃提起玉臻是做什么。

　　薄老太君存了试探的意思，说道：“王妃谬赞了，我们三丫头一直养在这边太太这里，平时也不大爱出门，倒是四丫头在家待不住，总往外到处疯跑，想是娘娘记错了人？”

　　燕王妃放下茶杯，摆手含笑道：“老夫人打趣我了，我怎么会不打听清楚就贸然地上门？我正说呢，我在女儿上缘浅，如今倒是看着府上三小姐极好，也极投我的眼缘，正好我今天带了礼来，不知道老夫人肯不肯送我个人情，让我认作义女，聊以成全我的一点小心愿？”

　　这话一出，薄老太君心里更吃惊了。

　　要知道，长安都城里，这帮贵妇做事情很少一点风声不透的，万一做不成，是要打脸的，所以暗地里互通消息，明面上周全风光雅事。但燕王妃不知是不是在蕃地待得太久了，这次这件事竟捂得密不透风，一点没叫人察觉，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薄老太君也回以淡淡的笑意，徐徐地说道：“王妃娘娘厚爱，我们愧不敢当。实在是不瞒您，玉臻丫头是个好孩子，可她虽记在二房太太处，却也不是正经太太教养的。王府尊贵，我们如何高攀得起呢？”

　　倒不是薄老太太要故意刻薄玉臻，只是这样的好事来得太突然，看不清关窍，反倒有些蹊跷，不好随意答应下来，只能拿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来堵燕王妃的嘴。

　　燕王妃定定地听了，仍是笑意满满，说道：“老夫人怕我心怀不轨，所以拿什么嫡出庶出的来搪塞我。我能不知道，府上的几位小姐都是极好的教养？别的不出，单看嫁出去的大小姐和仍在阁中的四小姐，哪个不是女中翘楚？”

　　李夫人一听提到出嫁好几年的大女儿，忽然心头一喜，跟着一甜，再慢慢生出了思念之情。

　　董家的大小姐玉翦嫁给了父亲手下一名年轻小将，成家以后，一直在安东都护府守备。夫妇二人素有守城卫民的美名，只是甚少归宁。

　　燕王妃看见李夫人动容，颔首道：“母亲心肠，两位都是知道的。别的不说，我既要认作义女，便会视作己出，爱如珍宝。至于攀得起攀不起的话——”她又是一顿，这才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笑道：“尊府上的四小姐将来是个如何锦绣的前程，我们其实也都知道了，要是真心论起攀附，恐怕还是我们厚颜了些呢！”

　　薄老太君和李夫人闻言，起忙起身称不敢。

　　燕王妃忙着请她们归坐，笑道：“是陛下透露出来的，老夫人同大夫人也不必紧张。说起来，我们想认义女的事情也告诉陛下了，是陛下亲口恩准了的。”

　　薄老太君宠辱不惊，说道：“无论如何，都是四丫头自己的造化。既然王妃喜欢玉臻丫头，就叫她母亲和她一起来谢王妃的盛情美意。”

　　这话传到二房，崔氏夫人自然没什么，玉臻小时候抱到她跟前养过一阵子，后来因李夫人说玉翎想要个玩伴，便把玉臻送到大房处给玉臻作伴。她明面上作为母亲，既不苛待玉臻，也不看重玉臻，周全脸面罢了。至于玉臻的生母，兰姨娘，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然平时没有心思看顾玉臻，但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大喜过望的，想着要跟着一起过去，却被崔夫人的陪房给狠狠剜了好几眼，这才罢休。

　　只有玉臻本人脸上眼中有几分殷实的喜色。

　　燕王妃见了玉臻，自然亲亲热热拉住手，好一顿的夸赞，又说今天便是瞅准了黄道吉日才上门的，索性做齐全才好。

　　只是这认义女，也分类别。

　　有随口认一下的，那是两家亲热，说起来图个好听。也有正式拜一下的，女儿仍记在本家的。还有一种稀少的，有如燕王妃这般备下的，竟真把玉臻认到了自己名下。

　　燕王妃受了玉臻的跪拜大礼，听她甜甜的叫一声母亲，顿时喜笑颜开，说道：“我的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了，等光禄寺上报了宗族，你便是有封号的县主了，一应和其他县主没有二样！”

　　不管如何，实打实的封县主，还是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薄老太君目光落在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礼品上，心里敞亮的——这下玉臻就不是自家女儿了，她的婚事是需要燕王夫妇定的，或者陛下御赐。至于这礼，将来便是玉臻的嫁妆了。

　　只是天降好事，不要紧跟着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才好。

　　燕王妃似乎是真喜欢这个刚认下的义女，也不拿架子，在董府吃了午膳才走，走前笑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不是我跟你们抢，实在是再过些日子，我们也该回封地去了。走前想把玉臻领到我们夫妇跟前多陪几天，你们可千万别不舍得呀！”

　　这便是很真心实意地待玉臻了。

　　长辈们自然无不应，在和燕王妃礼让了几个来回，许下当晚收拾妥当了，明天送去燕王别府小住。燕王妃这才欣欣然地回转了。

　　当晚便有消息分别透进薄老太君、李夫人和崔夫人的耳中——当天午后，寿阳公主本人领着一个官媒，带着许多家人，浩浩荡荡地都过来了，可看见燕王妃的轿辇，想起当年姑嫂的旧时龃龉，当即掉头就回转了。据说回公主府后，还和家里的世子哥儿大吵了一架。

　　自然最后一句是最不可信的小道消息了，大伙儿传来传去，不过图个可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