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13、第十三章

　　文惠帝执起朱笔在张丞相和卢丞相的奏疏上勾了，想了想笑道：“这样吧，朕廿九到你家吃酒，所需注意的事宜，一会儿叫高进给你誊写一份带回去。也不必大费周折，你和你兄弟们都来，还有，朕还想看看你的师兄弟们。”

　　董玉翎跪了下去，说道：“兹事体大，微臣不敢擅自领旨。”

　　高进道：“哎呀董大人，这是陛下赏给你们董家的恩典，不快点领旨谢恩，您这是在做什么？”

　　董玉翎坚持道：“微臣一家，并非皇亲国戚，这样的恩典，微臣受之有愧。”

　　文惠帝摆摆手，说道：“你不肯领旨，就叫你哥哥来。正好朕最近有日子没看见他了，领着朕的俸禄，不给朕出力，朕倒要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董玉翎起身称是，说道：“陛下想重修大慈恩寺的主殿，何不交给黄门郎主办？”

　　文惠帝听了，急忙道：“这件事，不许对不逶说！”

　　董玉翎觉得古怪，却不好再问，只得低头称是，刚要退出去传旨，就听文惠帝又道：“你自己去叫你哥来。”董玉翎应下了，刚转出殿门口，就看见两个身穿正四品深绯色官袍的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走前者向守在门口的内侍说道：“容禀，黄门侍郎和工部侍郎求见。”

　　董玉翎暗自咋舌想笑，忽然发觉黄门侍郎梁不逶上前两步挡住了自己。她觉得奇怪，但不想得罪梁不逶，于是拱了拱手：“梁大人。”

　　梁不逶不搭理这话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让陛下为你破例？”

　　董玉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道：“这，梁大人得亲自去问陛下才行，毕竟我也不大清楚。”她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我身上还领着皇命，先行告辞了。”

　　说罢，她拍了拍梁不逶的胳膊，挑眉道：“不让开么？”

　　梁不逶冷哼一声，侧开身来。

　　工部侍郎陈基站在下方，笑着拱一拱手，说道：“董大人，恭喜您了。”

　　董玉翎三步两步已经走得远了，听闻此言，也不回身，也不停下，只是摆了摆手，大声说道：“陈侍郎，同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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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暖阳正艳，天色晴明，万里无云。

　　董家的大少爷董兴游正带着同胞幼弟兴演在春福楼就着龙井茶吃小笼包子，雅座包厢里，还有一个弹琵琶的卖唱女子。

　　董玉翎在包厢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出了宫就径直回了一趟家，父亲还未回家，她便换了件墨绿色的常服，随便用丝带绑了头发，问好董兴游的行踪出来找他了。

　　兴游吃了一屉包子，拿龙井漱了漱口，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剔着牙说道：“来了就进来，杵门口做守门童子呢？”

　　董玉翎走了进去，懒得理会她大哥的口舌，开口问道：“你怎么没上早朝？”

　　“我告假了，你不知道么？”董兴游揭开另一笼屉，顿时热气四散开来。他指了指包子，说道，“虾仁馅的，过来尝尝。”

　　董兴演亦招手道：“阿姐你快来，比家里的好吃！”

　　玉翎脱了鞋，在兄弟二人中间席地坐了，端过兴演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你为什么告假？你有什么事？”

　　董兴游端过茶杯蓄上茶水，笑道：“无事。”

　　董玉翎猛然回过头，生气道：“既然无事，干什么无缘无故地告假？陛下倘若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董兴游道：“如实回答呗——你今天够惹眼了，我不想去凑热闹——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他徒手抓起一个包子，吹了吹热气，满口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说道：“你也别跟我蹬鼻子上脸的，你上位了，我就得给你让位，董家不能太过惹眼，这才是长久之道。”

　　玉翎道：“你反倒要我谢你？”

　　董兴游抬手制止道：“别介，你我兄妹，何必如此客气？”他笑了一下，说道：“开春我击退吐蕃，生擒吐蕃大将立了大功，这份功劳太过招眼。若是我还留在边地也就罢了，只是我如今回来了，就不得不倍加小心谨慎了。”

　　董玉翎思忖片刻，说道：“前几天我还和瑛哥说过，陛下如此提拔我，也有你摘得过分干净的嫌疑。陛下让你做羽林中郎将，你推脱不干，非要到光禄寺做个少卿，这就是你说得为董家好？”

　　董兴游毫不在意，又塞了一口包子，说道：“你有才干，你多担当就是了。”

　　董玉翎猛然起身，说道：“陛下口谕！”

　　董兴游一口包子哽在喉中也顾不得了，连忙转过身来对向他妹妹，伏地道：“微臣听旨。”

　　董玉翎肃声说道：“陛下要问问你，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都在忙什么？领着朕的俸禄不给朕办事，你这是不想干了么？”

　　董兴游口内称不敢。

　　董玉翎坐了回去，捏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说道：“陛下要见你，让我领你进宫。”

　　董兴游连忙起身，整理衣服头发，说道：“那还不快走？”他从腰畔拔出佩刀搁在兴演手边，叮嘱道：“你吃完了就回家，别让母亲担心。”

　　玉翎三口两口把包子塞进嘴里，拍拍手起身道：“是该走了。”

　　他二人刚要走，玉翎就被兴演扯住衣角道：“出来的时候大哥答应我了，一会儿要带我去看评书。大哥可以不陪我去，但得给钱！”

　　董玉翎瞪他道：“大哥答应的，你拉我干嘛？”

　　董兴演理直气壮说道：“姐姐靠得近，就先拉住你了呗。”他扯着董玉翎使劲一拉，说道：“不管，给钱！”

　　董玉翎又拿眼瞪董兴游，说道：“给钱啊！”

　　董兴游戏谑道：“他拉着你呢，你给啊！”

　　董玉翎翻了个白眼，劈手就向她哥哥腰畔荷包处夺了过去。董兴游不躲不闪，单等董玉翎的手就要伸到他腰畔了，这才猛然向左侧一闪身，飞快避开了。董兴演看了，顿时兴奋起来，松开手鼓掌笑道：“好诶！”

　　董玉翎不肯服气，抢身上前，以一招左挈右提向董兴游步步紧逼。董兴游左右闪避，就在玉翎变换招式的一刻，跃地向后翻了过去。

　　谁知董玉翎狡黠一笑，跟着纵身一跃。

　　董兴游只觉腰畔忽然一轻，等他落地站定，就看见董玉翎站在他身前，挑衅地一笑，拎着他荷包的系带甩了一甩，然后随手向后一掷，荷包已稳稳地落在了董兴演的怀里。

　　董兴演抓起荷包，笑嘻嘻大喊一声，道：“姐姐好身手，我走咯！”说着，将桌上佩刀一顺，高高兴兴冲了出去。

　　“大哥想是这些日子吃喝玩乐，耽搁了身上的功夫，不够快了。”董玉翎将长发向后拨拢拨拢，侧让开一步，说道，“大哥，请吧。”

　　董兴游抬起脚，将靴子向上拽了一拽，夸赞一句：“你还真不错，身手越发进益了。”甩袖晃晃悠悠下了楼梯。

　　此刻街上已经颇为热闹了，董兴游和董玉翎并肩走了一阵子，董兴游侧过头来看了他妹妹一眼，忽然惊觉他妹妹的个头儿竟已到了他眼角处，英姿飒爽、年壮气锐，和当年那个跟在怀惠太子身侧的小丫头已经大为不同了。

　　“大哥为何盯着我看？”董玉翎笑了一笑，“刚刚比试输了，大哥不服气么？”

　　董兴游收回目光，说道：“好久不和你这般走在一起了，忽然有些怀念了。”

　　董玉翎笑容凝滞了片刻，复而粲然一笑，说道：“大哥不说我竟忘了，从前确实也像这样，大哥带着我常到街上玩，只是不知何时起，你我兄妹倒不得时常见面了。”

　　“都长大了，各自有了事情要做罢了。”

　　董兴游沉默了一会儿，他是董家的长子，诸兄弟姐妹中，除了二弟兴湃，最喜欢的便是这个自幼要强的四妹了。年少时，他为东宫亲卫，随侍在太子左右，董玉翎受了皇帝和太子的青睐，是默认的准太子妃。那时候，董兴游以为，这便是他平坦顺遂的一生。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怀惠太子病逝时，他就知道他安稳的人生已然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董玉翎做了天下独一份的女大臣，董家便成了百官中的靶子，人人都会揣测圣意为何如此，人人都会去想，帝王扶持董家女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护住董家，护住这个妹妹，护住所有的人。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董玉翎怔了怔，“你在问什么？我不明白。”

　　董兴游说道：“陛下封你做了紫宸殿内大臣，这是你的荣幸。不过，你真的打算做一辈子的紫宸殿大臣么？”

　　董玉翎又是一怔，说道：“怕是不能够一辈子。”

　　董兴游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不过白问一句，至于董玉翎之后的路，那已然不是由父亲或者她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对了。”董玉翎说道，“一早遇见黄门侍郎了，他似乎对我颇有敌意。”

　　“梁不逶？”董兴游短促一笑，说道，“他若不对你有敌意，那才是奇怪的事情。他是视陛下为一切的人，做事不管是否能够取悦陛下，只管对陛下好或不好。陛下乍然封你为官，他只怕是觉得陛下是受了你的蛊惑，所以行事才出现了偏差。他自然看你不顺眼了。”

　　董玉翎道：“倘若我用话说服，他会听么？”

　　董兴游摇头道：“光凭言语，只怕太难。”

　　“那便算了，不强求。”董玉翎和他沉默了一会儿，直至走到宫门前，站定脚步说道，“陛下要赐我们家廿九赏宴的恩典。”

　　“廿九赏宴？”董兴游皱了皱眉头，想起来了。每逢年前，从廿六开始，皇帝会亲临大臣府上赏宴，以示君臣一心的亲厚之意。董兴游思虑道：“我们家往年似乎从未请过这份赏宴恩。”

　　董玉翎点点头，说道：“所以我没有领旨，陛下这才叫你进宫领旨的。”

　　董兴游指着她瞪眼道：“去你的，尽会坑我！”他转身面对向他妹妹，说道：“给我整理整理，以免御前失仪。”

　　董玉翎拽着他衣裳的一角扯了扯，说道：“进去吧，陛下才不会管你这些呢！”

　　董兴游没接她的话头，只是伸手将玉翎束发的缎带捋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后心，叹息似的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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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喜欢这一章里的董家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