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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戏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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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翠丫日子过得极不好。
那日之后,她又去找过谢全。谢全正要回城,带了大包小包,车正好来,他只跟她说了句“你就死心吧”,便匆匆上车走了。
她心灰意冷,回到家,把自己关进屋里,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越想越委屈,不吃不喝地哭了两天。
她是家中独女,父母自然娇宠。女儿喜欢谢家那小子的心思,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那日女儿打扮出门,回来便把自己关起来,不用问,他们也大概能猜到为何。
可是,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岂能强求?
翠丫不是真的想绝食。
第三天开始,想是真的饿极了,送到门口的饭,都会被偷偷拿进去,然后再悄悄递出空盘碗。
只是,她是怎么也不肯出门。
开始,老两口虽然也侧面劝,但女儿从小便是这般性子,甚至会因为集市上想买的小玩意儿不给买,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闹脾气。时间久了,便也由着她闹了。
小玩意儿闹闹,他们还能想办法给她买回来。这谢全是个大活人,他们难不成去城里把人绑回来强娶自己女儿不成?过几天,她自己想开了便好。
谁知,十几天过去,翠丫一应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连洗澡水都要老两口烧好,抬到门口。
这下,老两口慌了神。
这一个大活人,总把自己关在屋里算怎么回事?
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心理疏导工作。翠丫烦了,也许是这些日子只吃干饭不活动积了食,她便又开始新一轮绝食。
这日一大早,老两口商量一番,端着碗在门口,好说歹说半天,翠丫就是不肯开门。
翠丫妈心疼女儿,默默抹起眼泪来。翠丫爹敲门劝了两句,翠丫抄起旁边桌上的茶缸,哐当扔向门的方向,哭着喊:“你们别管我,这么丢人,还是让我死在屋里的好!”
铁茶缸和木门撞击,发出哐当巨响。门外两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翠丫爹瞬间也失了耐性,一跺脚:“行!我们不管!你爱咋咋!没出息的东西,一天天的,会折腾你老子老娘!”
“走走走,我们吃饭去,不管她!”说着,便拉着媳妇要走。
翠丫娘还抹眼泪,脚下犹豫着:“这,女儿……”
正在这时,外面大门响动,紧接着院里拴着的狗警惕地爬起来,汪汪叫起来。
“妗妗,舅,翠丫在家吗……”
说话间,人已经穿过院子,路过墙边栓的大黑狗时,还冲叫着的狗摆了摆手,引得狗叫得更欢。
两人窗口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描眉画眼,烫着头,水红衫子西服裤,脚上还踩着双小皮鞋,打扮洋气,走路一步三摇,说不出的娇媚风情。
翠丫爹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疑惑。
直到来人打起帘子进门,两人才认出,这是本村刘奶奶家的小女儿刘二凤。二凤和翠丫是同学,打小关系就好。但和翠丫这个炮筒子不同,二凤是个有心计的,从小就被长辈们说是“长了一肚子心眼”的货。
谢全在城里给领导开车,说到底还是谢支书托人给他找的。但二凤不同,她是自己进的城,在城里无依无靠,几年过去,却混得风生水起——给家里盖了新房,给哥哥娶上了媳妇。
这刘奶奶喜欢保媒拉纤,平日里就是个走东家串西家的张扬性子,每次女儿从城里回来,她就会更加傲气几分,站在街口,给过路每个人都显摆一遍女儿给买的金银,皮鞋,洋大衣,听别人夸耀她女儿有多孝顺。
不过,自从二凤发达了,便和翠丫走得远了。
今日这是来……?
二凤进门,见二人愣在那儿,抿唇嫣然一笑:“二老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呢?”
翠丫妈这才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招呼人坐:“是二凤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坐,吃了吗?要不一起吃点吧?舅家也没啥好的,你可别嫌弃。”
“妗妗这是说的哪里话?从小我就最爱吃妗妗做的饭,不过今儿是吃了过来的,找翠丫有点事儿。”二凤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眼中嫌恶一闪而过,却笑靥如花,言语热络。那做派,倒完全不像个村里出去的丫头,更像个城里来的时髦青年。
翠丫爹妈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水的。一阵忙乱后,翠丫妈赶紧喊着女儿:“翠丫,翠丫,二凤来看你了,翠丫——”
翠丫多日未出屋,妆容憔悴,头疼欲裂,她也没听清具体是谁找她,反正不姓谢,她就自然干脆利落拒绝:“没空。”
翠丫爹妈一脸歉意,面露难色,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
二凤对二老宽慰地笑笑。其实进门时,她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劲了,只是不好问。
翠丫爹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翠丫妈一横心,拉着二凤一五一十地说了,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希冀她能帮着劝劝女儿。
二凤听完,略一思索,便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舅,妗子,你们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放心吃饭吧。”说完,便转身拍了拍门,“翠丫,全哥让我给你带了封信……”
一句话没说完,门忽地打开,翠丫顶着两只熊猫眼出现在门口:“信,什么信?”
门外三人:“……”
翠丫爹都受不了女儿的没脑子了,嫌弃地瞥了女儿一眼,显是有外人在,他不好意思说别的话。翠丫妈看到女儿,没忍住,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二凤热络地上前拉过翠丫的手,拉着她一路到了饭桌前:“信是骗你的,但我有办法让你得偿所愿。我们先吃饭,你啊,也别总猫在屋里,舅和妗子都这么大年纪了,饭桌上少不得寂寞,你该趁着这两年还在家,多陪陪他们才是。”
翠丫迟疑看她一眼,抓住话中重点:“你真能让谢全哥改变心意?”
二凤娇嗔地递上稀饭碗,塞到翠丫手里:“吃吧,不骗你。”
翠丫听话地坐下吃饭,只是她在屋里猫得久了,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才借机闹起了绝食。翠丫爹妈看到女儿肯出门上桌,已经感动得要对二凤感恩戴德,完全顾不得其他。给二人一通添粥加菜,自己胡乱吃了几口,便借口去干活,躲到院中,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二凤也不是诓翠丫,真的一五一十说了个方法。
翠丫边吃边听,脑子也清楚起来,二凤说完,她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抬头:“所以,你是专门从城里回来,给盛夏那个死丫头说亲的?!”
二凤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顿了下才开口:“自然不是,是李家那边托到我妈这儿,正好我回来,想来看看你。这不,正好遇见……便顺道跟你说说。”
翠丫最近总在盛夏手里吃亏,听二凤这么说完,心里活络,但还有迟疑:“这盛夏,能看上李根吗?他家倒是个好户,但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他老盛家什么光景,能攀上这样的好人家,还不是烧了高香。那边托我妈的时候说了,要是盛夏应下这门亲事,她弟弟妹妹以后上学嫁娶,李家全包了。这条件,她还能找到别家?”
二凤其实从本心里也觉得这门亲事扯淡,只是对象是盛夏的话,那男的别说是个酒鬼,就是个死的残的,让盛夏嫁过去,她只会更高兴。
再说,原剧情就是这么安排的。就算女主被换了芯子,但剧情为王。她倒要看看,呼风唤雨天天把别人踩在脚下高高在上的影后,是如何被命运的泥沼淹没践踏的。
想想就让人激动呢。
甚至忍不住想给她添点料加点味。
她暗暗冷笑一声。
“那李家这么下血本?”翠丫听得也是惊奇,“那盛夏有什么好的,李家是不是瞎了?”
二凤嘴角抿了抿,心说,难道找你这样好吃懒做的丑八怪才不瞎吗?
嘴上却说:“各花入各眼,那李家就看上了。你还说呢,那谢全有什么好,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还不是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说到谢全,翠丫脸上瞬间浮起一抹柔情,似又想起什么,瞬间又浮起失望和哀伤,放下粥碗,没有说话。
二凤顺势说:“不说别的,那盛夏要是嫁了李根,谢全还不就是你的了?”
翠丫心中一动:“那表姑什么时候过来?”
“后天。”二凤顺势加了把火,“不过,听说,那盛夏妈可是看上谢全了……”
翠丫一听这话,嗤之以鼻:“就她家那乱七八糟的,也配!”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说谢全心悦那盛夏吗?也别说,就盛夏那小模样,就算是到了城里,也是惹眼的。”
翠丫一下子急了:“长得好有什么用,过日子又不能光靠看的。娶妻娶贤,要只图好看,还不如买张明星画贴家里呢,哼。”
二凤被她这番话逗笑了:“你说的是,所以啊,你还害怕你的谢全哥不回心转意吗?”
翠丫嘴硬着:“他,他只是被那小狐狸精暂时迷了心窍而已!”
见氛围铺得差不多了,二凤凑过来,对翠丫勾勾手指,神秘地放低声音:“所以啊,要制制这小狐狸,让她出丑,知道你的厉害,不敢再跟你抢人。”
翠丫有些迟疑:“你是不知道,现在那盛夏可厉害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是嘴上手里一点亏都不吃……”
“这个你放心,我有办法。自然,我主要是为了我妈能保成这单大媒,所以你也不用承什么情。到时啊,你和谢全成了,也找我妈走媒礼就行——你也知道,她最好这个。”
“行,那肯定的!”一听这个,她心潮澎湃,似乎马上就要去领证一般激动。
二凤看了院子一眼,又凑近几分,用只有两人的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起来,说得翠丫直羞红了脸。
“这样能行吗?”
“当然。”二凤涂着口红的嘴唇殷红似血。
翠丫点点头,虽然蓬头垢面,姿容憔悴,却因为胸中燃起的燎原希望,脸上渐渐也染上红晕,多了几分生机。
她好生修养了两日,只等着刘奶奶上门,她能看个热闹。
只是没想到,这天一早,盛夏就出了门。刘奶奶算好的吉时,还下了大雨,她没法去听墙根。
但她必须去奚落几句,等了一天,盛夏才回来。没想到,这死丫头回家磨叽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神色如常不说,还开心地哼着小曲。
最讨厌她这副嘚瑟的样子!
瞬间浑身的血都涌上脑袋,原来想的尖酸刻薄的台词也忘得干净。
等盛夏快要走到巷口,她才挤出几个没头没尾的字:“你等着!”
当然,这中间的曲折,盛夏并不知道,她只以为是偶遇和某人一如既往单蠢地撂狠话。简单地回应了下,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急着去敲定入学的事。
一来事不宜迟,她要插班,费用交齐,入学办干净,省了心思。二来,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学杂费入学才交,但她凑齐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送过去,给老师表了决心和态度,能加不少印象分。
虽然有些做作,但她入学后,难保刘桂花不去学校闹,她要最大程度取得老师的同情和支持。
她的心思,翠丫自然也不知道。
翠丫气呼呼地回了家,从小抽屉里拿出二凤给她的小瓶子,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出门正好遇到老两口下地回来。
“妈,后天我生日,你看怎么给我安排安排,我想叫几个小姐妹来热闹热闹。”
老两口在地里,正好遇到雨,就近找了个瓜棚避雨,但一路泥泞,到家筋疲力尽,连口水都没喝,家里还有个公主颐指气使地安排活。
翠丫爹一下子怒了:“安排什么?不下地干活也就算了,你爹妈还得伺候你不成?!”
翠丫妈却赶紧拦下丈夫,怕女儿刚好点,又受刺激,忙说:“安排安排,你没空我有空。翠丫想吃啥,跟妈说,妈给你做。”说着,忙给女儿使眼色。
翠丫爹今年已经六十有三,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到门边脱下湿透的鞋,拧了把上面的水,光着脚往屋里走。翠丫连忙上去,给爸爸递上双凉拖鞋。
老爷子当然心疼女儿,也觉自己刚刚说话有点过分,遂放软了语气:“也好,最近家里沉闷得很,热闹一天,也换换心情。行吧,你们娘俩看看怎么安排吧。”
翠丫一听,欢喜地跳起来:“谢谢爸!”
翠丫爹刚迈步进屋,又退回来,跟妻子说:“叫上老大兄弟一家,也好久没聚聚了,再问问凤仙爸有没有空,把家里那坛谷子酒挖出来,我们哥几个好好喝两盅。”
当年,盛老大和翠丫爹,凤仙爸三人意气相投,便拜了把子,是以三家便抛开乱七八糟的辈分,一直以兄弟相称。别看翠丫和盛夏关系势同水火,可这只是小辈之间的风云,两家大人间亲厚得很。
翠丫妈嫌弃嗔怪:“就忘不了你那两口黄汤子!”心里却已经在默默盘算后天准备什么吃食。
丈夫也瞬间换了讨好的语气:“这些天不是累了嘛,解解乏。”
翠丫妈瞪他一眼,没说话。夫妻四十载,相互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一般如此,就是成了。翠丫爹高高兴兴进了屋。
翠丫妈看女儿高兴,心情也好起来。只要女儿高兴,他们就有力气挣下去。不然,挣这辈子干啥,还不是为了儿女?
翠丫却满心都是那天收拾对门“狐狸精”的胜景。
到时候,全村人都会知道,这盛家的死丫头是个什么东西。
没了狐狸精,谢全哥自然就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