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来过》半颗苹果

1、今天

　　钟杳杳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疼，她以为会来的疼痛并没有来，随后是温热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模糊视线，让一切都成了浓厚的红色。
　　那一刻似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钟杳杳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好像很长，长到她可以回想起很多事，但又似乎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仅剩下的画面，是许易青拿出戒指，耳边也好像真的传来了那道熟悉而冷清的声音，在问她：“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当失眠成为习惯，在不吃安眠药的情况下睁着眼睛迎接朝阳这件事，钟杳杳已经可以很平静的面对了，她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静音的手机里有很多信息，似乎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就有很多人需要她，可事实是其实有没有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随时都可以找到另一个人来顶替。

　　下午钟杳杳有一个代言的活动，下周要飞趟法国去参加一场秀的面试，不过钟杳杳和那个品牌已经合作很多年了，所谓面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形式大过内容，只是对方对模特的身材要求向来十分严格，公司从今天开始给她安排了塑形训练，一日三餐也将被营养师全面接管，五米之内将不再出现任何垃圾食品，尽管她也并没有想吃的欲望。

　　不过在这些开始之前，钟杳杳需要先去一趟医院，她的安眠药吃完了，之前她按照医生嘱咐的有在慢慢减少药量，结果就是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十分失败的尝试，这次去她打算坚持让越飞越给她按照原来的量开药，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很忙，不睡觉是撑不下来的。

　　大约七点左右经纪人洪新洁来了，她有密码，钟杳杳在客厅里听到声音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门，身后还跟着助理吉珊，吉珊带了早餐来，直接就去厨房准备了，而来到客厅的洪新洁一看钟杳杳这状态就明白了。

　　“一夜没睡？”洪新洁一边说目光一边在钟杳杳脸上徘徊：“药吃都吃完了？你这样可不行，太憔悴了妆都压不住。”

　　作为模特，钟杳杳的颜值算是很出众的，之前在一个有关颜值的榜单上她是唯一一个进了前十的亚洲人，还十分有特色，是个美艳且带点攻击性的长相，很难清纯的起来，之前也有导演来找她希望她能去演戏，角色清一色全都是反派一个比一个坏，不是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小三儿就是爱慕虚荣的拜金女，反正没一个好人。

　　这样的外表在以前学生时代一度是钟杳杳的困扰，幸而她后来就开始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长相了，入了行之后更是成了她的最大助力，有记忆点才能被人记住，或许可发挥的空间会相对比较有局限，但一条路走到底做到极致就会成功，甚至后来还有很多模特跟着模仿她的风格，但一来天生老天爷给的底子都不如钟杳杳，二来装得肯定没有原来的自然，多少有点东施效颦。

　　“所以一会儿先送我去趟医院吧。”钟杳杳说完将杯子里最后一点黑咖啡喝完了，凉的有点反胃，这让她对早饭失去了兴趣，只吃了几口，哪怕这顿饭是她这一天里最为丰盛的一顿。

　　出门之前钟杳杳给自己涂了个口红，有点偏暗的大红色，算是她的招牌之一，也确实适合她的长相，最开始是公司找的专业化妆师给她设计的妆容，后来却成了钟杳杳的习惯。
　　合上口红之后她默默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疲态依旧还在，似乎能从中窥探到那一个个因失眠而被无限拉长的夜晚，所以她才格外需要这抹红色，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指向那些想要探究的目光。

　　钟杳杳戴了帽子，巴掌大的一张脸遮住了大半，可她那双惹人瞩目的大长腿还是引来不少注意，幸好私人医院人本就不多，洪新洁知道这时候必须尽量低调，被认出来总是麻烦，便快步往vip电梯的方向走，却察觉钟杳杳似乎没跟上来，回过头才发现钟杳杳竟然在盯着导诊台发呆，洪新洁的眉头拧起来，走过去碰了她一下，钟杳杳这才回过神。

　　“你傻啦，还是想被拍来好上把热搜？”在电梯里洪新洁立刻埋怨起来：“之前我说让你拿你这病炒一波话题你不干，想反悔你也别这个时候给我搞事情我告诉你，昨天那小花刚爆了恋情，现在被拍可就浪费了这个好话题了。”

　　洪新洁一早就想拿钟杳杳的病做做文章，是钟杳杳的态度坚决才搁置了下来，但也只是暂时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张牌，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牌，必要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打出去。

　　钟杳杳清楚这一点，有时候她的想法和态度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好像她自己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这看起来有些荒谬，却是圈子里很多人的现状，钟杳杳不想说自己根本没想过反悔，但更不想解释，于是就选择了沉默。

　　在来之前钟杳杳已经和越飞宇通过电话了，越飞宇是钟杳杳的发小颜韦茹介绍给她的心理医生，颜韦茹是钟杳杳最好的朋友，如果说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可以被钟杳杳信任，那个人一定是颜韦茹。

　　从最开始到现在，越飞宇作为钟杳杳的心理医生也有一年多了，在越飞宇面前钟杳杳是坦诚的，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只是有些话是她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的，藏得太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

　　试图减少药物依赖在连续的失眠和厌食下宣告失败，钟杳杳说她想睡觉，越飞宇没有再强迫她：“那我就给你开药，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态度轻松，但钟杳杳猜想，越飞越大概是不想给她增加压力，她的情况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钟杳杳再次经过导诊台，这次她的脚步没有再停留，脑海中有关过去的记忆，因为不再意外和突然，被她有准备的，将其忽略，好像那抹身影根本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影响。

　　钟杳杳结过一次婚，这是个没有被曝光的秘密，而她第一次和她的前夫见面就是在导诊台前，穿着白大褂的许易青，身上有很干净的味道，后来在钟杳杳和他开始交往了之后才知道，那是消毒液和洗衣粉混合之后的味道。

　　从医院离开之后钟杳杳直接去了活动现场，她需要换衣服化妆弄头发，好确保连指甲盖儿都是完美的，营养师给她准备了午餐，被三个人围着的钟杳杳抽空看了一眼，比昨天多了白水煮的鸡肉和鱼肉，为了晚些的训练她需要适当补充蛋白质，她知道，但却没动，一直到活动结束钟杳杳坐车回了公司，那份午餐还依旧在原地。

　　其实钟杳杳的体质自来就是不易胖的类型，她几乎就没有过减肥压力，不过做模特毕竟不能只是瘦就可以的，还需要有一定的肌肉线条来让身形看起来更完美健康，这是钟杳杳赖以生存的本钱。

　　今天是第一天训练的强度并不是很大，钟杳杳完成的不算吃力，甚至还让她终于有了些胃口，尽管晚餐比起中午和早晨减少了不少，只有一些青菜和奇亚籽，但对钟杳杳来说并不勉强的进食已经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了。

　　“还行，今天在医院并没有被拍到，下次你还是提前和越医生约着去他的工作室吧，要不每次去医院我都提心吊胆。”洪新洁今天一整天都在关注微博上的动静，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松了口气，也有心情调侃了：“不过你和薄影帝倒是又上热搜了，好像是对方那边有戏要上所以买了营销号，明天我问问，也不能总是这样拿我们炒热度，也得给我们点实际的好处。”

　　钟杳杳入行快五年了，也算累积了些成绩，人气虽说不能和那些顶级流量比，但在讨论国内模特时她的名字也几乎都会被提及，而在娱乐圈混再加上颜值确实出挑，绯闻是少不了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假的，唯独和薄元白这份沾了点边儿。

　　这一年多薄元白一直追她追得挺紧，用心和认真程度也算难得，要说这事儿里大约洪新洁是最高兴的，因为薄元白和他的团队用洪新洁的话说，是很“懂事儿”的，总是能给她一些“实际的好处”，所以比起钟杳杳，她反而站到了薄元白那边。

　　“要我说你就答应了吧，现在像薄影帝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模特行业竞争又这么激烈，你找到个好下家，也就不用担心了。”

　　洪新洁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她自己或许并没有察觉的凉薄，原本在闭目养生的钟杳杳皱起眉，睁开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美艳却也晦涩：“我之前没离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竞争激烈？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告诉我的是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男人都靠不住，不是吗？”

　　钟杳杳的脾气突然涌上来，每个字都带着尖锐，洪新洁立刻就不高兴了：“是我说的怎么了？那许易青和薄影帝能一样吗？一个医生累死他能赚多少钱，不说薄影帝他有你赚的三分之一多我就给他起立鼓掌，再说了你们离婚是因为我吗？是我让他整天住医院不回家的吗？你自己心里有病别tm把火气撒在我身上！”

　　洪新洁的嗓门很高，在车里回荡了好一会儿才落下，钟杳杳突然感觉无力，她最近时常有这种感觉，不是非要做的事就不做，不是非要说的话就不说，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台机器。

　　所以她不想说当初洪新洁在她还不懂合同的意义时让她签下的那些不能公开恋情，几年内不能生孩子的合约，也不想说洪新洁因为她和许易青一起回家时险些被记者拍到便鼓动她从家里搬到现在这间公寓时那番天花乱坠的游说，说白了，这一步步的，无论身边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最后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的选择，让她走到了今天，她谁都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