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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蚍蜉 ...

  •   “哥,你干嘛要偷看我手机?”冯葶筱站在客厅一角,安安静静地看着三米远的男人。

      他躬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姿势散淡,眉眼俊逸,气质清冽,远远瞧着有一种辽远的孤寂感。

      冷白长指随意划拉着手机屏幕,冯葶筱出乎意料地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淡薄的笑意。

      她妈妈告诉过她,她哥哥生来就是个薄情的人,从小便不爱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有一片大海,沉静无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刃,要将人的目光也冻住。

      她很少看见他哥笑,而只是看她的手机,看见裴老师的照片,就这样掩饰隐忍不及了吗。

      “怎么想到要拍她?”沉静的口吻,却也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心底微微酸涩,冯葶筱岔开话题:“哥,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

      “什么意思?”他神色淡漠,说出的话也带了一丝冷意。

      “叔叔不允许……”

      “你别提他!”冷而决绝的声音,音调陡而上升。冯葶筱看着她哥的沉冷的脸色,心里一阵微痛,她几是带着哭腔继续道:“我今天看见裴老师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捏着手机壳的手指骨节泛白,他一言不发。她能看见他眼底的隐忍痛苦,可她不想让他哥永远这样痛苦,狠了心,继续道:“陆予白,你清醒一点,裴心照她早就不属于你了!”

      “三年前你自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这样的结局,她会有人照顾,没有你也会过得很好!”

      冯葶筱定定地看着她哥的脸色,一阵泛白,眉心无意识的紧蹙,她以为他会爆发。

      可他只是一点一点克制地松开捏成拳头的手,丢放下她的手机,站起身来,站立在落地窗前。

      窗外日落无际,橘黄色的光晕铺满了整个世界,楼房鳞次栉比,逐渐陷入黑暗之中。

      他站在半明半寐的光线处,薄唇紧抿,鼻梁挺直,眼里却像含了刺骨的荒寒。

      冯葶筱捏紧手指,看着她哥的身影,看着他手腕上蜿蜒扭曲的伤痕,心脏被人紧紧捏住,那一刻,她后悔了。

      “葶筱,你还小……”这一句话已似乎含着沉厚无比的悲伤。

      冯葶筱看着他,她最敬爱的哥哥,可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泽环山湖海联赛秋季赛结束我就离开。”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他静静地宣布这件事。

      冯葶筱不回答,只是一手撑着门框,手指来回的在木质框架上刮。

      一下一下,用着狠力。

      .

      裴心照删掉了那张照片,也顺带将那则信息的主人加入了黑名单。

      师兄贴心的送她到了家门口,见她不愿理,也对她收到的那则短信缄默不语。

      他们很有默契地绕过这件事,愉快散场。回到家中,裴心照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地进屋,走到客厅,却发现母亲一直安静地坐在阳台上。

      母亲坐在轮椅上,表情安静而祥和。

      裴心照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漫过心疼,怕她冷,便到家里拿了件披肩出来,慢慢走近,将披肩轻轻柔柔地披在母亲的肩头。

      “妈,在这干什么呀,这里风大,冷,我们回屋好不好。”她轻轻贴在母亲的耳边说这句话,语调平静而温柔。

      何莉却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投向远处灯火阑珊的街道,平钝问:“心照,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五。”绞着手指,裴心照答。

      何莉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那心照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裴心照认真回答:“没有。”

      “妈,我只希望您健康。”

      何莉伸出手指触了触眼角,心中酸涩,自言自语般回:“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裴心照不说话,她知道母亲生病以来情绪便不太好,总是会感怀过去,感怀一些她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过去。

      “有没有想过回老家,人病了,却总想着四处走了。”母亲笑起来,脸色苍白而苍凉。

      “妈,学校放假我就陪您回去。”裴心照柔和回。

      “好,好,好,女儿。”何莉点头,她在笑,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回兰泽当老师有没有后悔过?”何莉一手握紧轮椅,轻轻道:“我的好闺女是国内最好大学的硕士生,怎么就落得个如此地步了呢。”

      “怎么就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落到如此地步了呢?”眼泪从带着皱纹的眼角流下来,充斥着悲凉。

      裴心照心里不忍,她弯腰轻轻抱住了母亲的后背,乖乖哄道:“我当老师不好吗,我可以教很多小朋友,或许还可以让他们爱上化学,我陪他们走过一程路,在路上倾我所力的教授他们,让他们也知道世上美好多于污秽。

      这是我喜欢的事,我又怎么会后悔呀,妈妈,您不要再担心我啦,我很早以前就就已经长大了啊。”

      她细细柔柔的话很能平静他人的心绪,母亲起伏不定的胸膛渐渐平息,他平静地看向很远处的天空,一手握着女儿的手背轻轻拍打,深闭眼睫:“心照,妈妈爱你。”

      裴心照把母亲抱得更加紧一分,她贴在她耳边悄悄说:“我们晚上吃您爱吃的排骨好不好呀?”

      何莉那张苍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点点笑意,轻轻点头:“好。”

      裴心照松下一口气,也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在阳台看着远处深沉静谧的夜色。

      去年初的时候,母亲胸部检查出了一个硬块,那时她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并不知情,等知情时已经是毕业时分了。

      母亲病情恶化,做了手术切除,从那时便开始修养,陆陆续续一年了,病情反反复复,母亲精神也差了很多。

      她不爱走路了,总说没有力气,于是从年初的时候便买了辆轮椅,在屋里来来回回代步,活得像残疾人一般模样。

      裴心照心疼,但在母亲面前却总是乐观的。

      .

      高一开学一次周测结束,裴心照拿着成绩单看着化学成绩排名的那一栏很是苦恼。

      冯葶筱化学53分,班上唯一一个没及格的人。笔尖挠额头,裴心照有点头疼。

      她看着这姑娘其他科目都是翘楚,英语,数学,物理都是班上第一名,唯独化学最后一名,这让她这个代理班主任有点想吐血。

      想起自己开学时候想的这姑娘应该化学会学得很好,之后还特地任命她为化学课代表,现在可真是打脸了。

      学校规定,年级优秀生严重偏科都是要请家长甚至家访的。

      裴心照在拨电话前,叹了口气,还是先让人把冯葶筱叫到了办公室来。

      她细致的把卷子上她错的题一一为她讲解,占用了整整一节美术课,等讲完时,她温柔地问小姑娘:“还有什么不懂的呀?”

      冯葶筱眨眨眼,伸手指了下试卷的第一题:“为什么氢氧化钡不是强碱?”

      裴心照皮笑肉不笑:“因为氢氧化钡是沉淀会析出。”

      “那总有溶解的分量,我们不是看一粒盐溶解在大海里还是溶解在水里来判断它的咸淡指数的。”

      裴心照尽量不狰狞:“就算它溶解,溶解量也是万分之一,这个在高中化学是不考虑的。”

      “那您可以把我当大学生教啊。”冯葶筱很认真也很坚定。

      裴心照抬头看她,笑意温柔:“好的呢冯同学,请你先回教室,我们下次有时间再深入探讨好吗?”

      “好的,裴老师。”冯葶筱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

      等到冯葶筱走出办公室,裴心照才松下一口气。她面无表情的拿出手机,对照报名册准备打电话。

      号码输入完全后,她发现冯葶筱家长的电话和冯葶筱的电话和她手机里拉黑的电话号码是同一个。

      手指揉着太阳穴,裴心照头又开始疼了。

      后来,她在冯葶筱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背电话号码的模式下开启了忐忑的与家长交谈,请家长来学校之旅。

      电话嘟嘟响了近半分钟才被接起,隔着听筒有很大的噪声传来。

      刺啦……刺啦的声响,很像巨型轮胎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轰轰的引擎发动声,很吵耳朵。

      裴心照堵了一只耳朵,她有点怀疑冯葶筱的家长在飙车。

      面无表情,尽量温柔地开口:“喂……”

      一秒,两秒,三秒……对面没有人回答。

      裴心照以为他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喂,您好,请问您是冯葶筱同学的家长吗?”她耐心的等待,觉得自己语气已足够温柔。

      过了近十秒钟,她才听见对面的男人轻咳一声,低笑回:“是啊。”

      这声音,挠着耳畔,很独特,同时也有一点熟悉。

      裴心照不及思索,忍受着对面背景音乐的巨大噪声,继续道:“您家孩子冯葶筱的化学啊考了五十三分……”

      “——哗——轰——砰!”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裂,裴心照耳朵一震,有点麻,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为她而侧目。

      裴心照心虚地抱着手机出了办公室,她站在走廊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继续开口:“喂,喂,喂,
      冯家长,您听得见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让你家工厂机器停一下吗,或者您换个地方和我交谈可以吗?”

      “轰轰轰……”对面又是一阵噪音。

      裴心照有点想抓墙。

      “嗯,我在听。”对面的男人声音沙哑但清晰地落进了她耳朵里。

      裴心照缓了口气:“我跟您说呀,您家孩子冯葶筱balabala,月考化学只考了五十三分,问题很大balabala,希望您们做家长的可以管一下balabala……”

      裴心照闭着眼睛说出一大串默背好的话,可她听不见对面的回答,只能听见对面轰隆,哗啦引擎发动的声音。

      裴心照没脾气了:“冯家长,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片刻后,她听见对面男人的轻笑声,心里又气又焦急,不禁加大了音量:“冯家长,您能让您家的机器停一下吗!”

      陆予白坐在靠海的环形赛道边,看面前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赛车,指节捏着手机,喉结滚动,轻笑。

      他回:“我姓陆。”

      裴心照答:“嗯,您好,陆先生。”

      他贴着手机听筒轻轻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把我家的机器关一下。”

      裴心照握着手机,听见对面男人的声音,低醇清哑,还挺好听的。

      神色微怔,不知怎么,她就回答了:“好。”语气很乖巧,完全不像一位能屈能伸的人民教师了。

      对面把电话挂了,她握着手机,看着教学楼外飘散的金黄色树叶,思绪冗杂,在这种思绪中不辨心情地等了他五分钟。

      而冯葶筱双手环抱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裴老师,回想起刚刚她接电话的模样,又很想笑啊。

      陆予白起身,直接往赛车道上摆放了十几个路障,然后招手把最近的路况管理小伙子叫过来,让他发布了临时训练结束的通告,还顺便让那些坐在赛车里的赛车手都不要出来。

      十几辆颜色各异的赛车分成排列停留在环山公路上,引擎轰隆声顿时消弭,四野安静如风。

      陆予白一手插兜,沿着环形赛道走,凉风拂起他额间的碎发,深邃的眼睛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沉静而安谧。

      掏出手机,长指轻点了回拨,他耐心等待,眉目冷冽也淡了几分。

      赛道上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赛车服,身子笔挺,黑色山地靴踩在沥青路上,有沉闷的响声,浑身透出凛冽的气息。

      赛道上训练戛然而止的赛车手都很懵逼地看着不训练的陆哥,看着他拿着手机,似乎是……是在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眉眼间凛冽的寒意也散了,留下一点疏淡的笑意。

      他几乎不笑,可是一笑起来,就像雨后初霁,冰川融雪,眼睛也像会说话,温润迷人。

      裴心照听不见对面的噪声了,她试探道:“喂?”

      “陆先生?”

      陆予白低低地笑了一声,回:“嗯,我在。”

      声线独特而勾人,挠着裴心照的耳畔,清哑好听。裴心照的声音也不禁低了下来,轻轻道:“您,冯葶筱,她的化学考了五十三分。”

      “嗯,很有进步的空间。”

      “冯葶筱她化学学习不太好。”

      “会好的。”

      “想请您到学校来一趟。”裴心照不自觉捏紧了小手指。

      陆予白点了支烟,凑近嘴边,淡笑回:“好。”

      裴心照摸了摸耳垂,似乎有点烫,她没想到这位家长这么好说话,说话的语气还这么好听,倒是意外了。

      她补充:“下周一,有空吗?”

      深吸一口烟,陆予白回:“好。”语气无限纵容,倒像她是个小孩子了。

      裴心照别扭地挠了挠指尖,听着听筒对面男人平稳的呼吸声,心跳也不知为何有些急促。

      她想收尾,却问出下一句话:“陆先生,你那边没有噪音了。”

      而后她听见对面男人轻咳一声,淡笑回:“嗯,特意为你关了我家的机器。”

      他的声音轻而淡,独特低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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