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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景彦成长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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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成二十年,岁次丁巳,也是正值腊八节。已是晚上三更天。左丘下着漫天鹅毛大雪。在君府的一个小门门口出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少年。一个拨开厚厚的雪,勉强从狗洞里钻出来,又去拉另一个人。从行动的动作可以看出,两人的身体有些不适。

      这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得很少,不禁颤抖起来。脸庞十分清瘦,头发也有些泛黄,脸上还有几处淤青。他们的手冻得通红,还有几处伤疤。估计是长期营养不良、遭受毒打所致。他们身上的衣服与这气派的房子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家仆。

      胳膊有问题的少年右肩上背着一个灰色的补丁包袱,尽管里面只有几件单薄且也同样打满补丁的衣服。另一个少年的额头上有一条伤疤,还没有完全痊愈。可此刻,他只顾逃命,哪里还管头上的伤?不一会儿,几处伤口因为撕裂又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他们两个就在寒风中互相搀着,没命地望前跑。

      “二哥,忍住!我帮你包扎!”胳膊有问题的少年就是朝华映,此刻,他冻得瑟瑟发抖,他想为哥哥朝广润包扎,但朝广润拒绝了。

      “别……你的胳膊被打坏了……我们快跑……别包扎了……”朝广润的嘴唇干裂得发白,此刻还因寒冷而颤抖,“我不想……让你和我被抓到……像阿姐一样被打死……我们快跑……”

      鲜血从他胳膊上的伤疤中流出来,沿着小臂、手掌、手指慢慢滑下,一滴滴灼热的鲜血落在惨白的雪地中。

      朝华映一边为他擦拭着血迹,一遍暗暗咬着牙,忍住自己的眼泪。

      擦了一次,两次,三次,朝华映本就有些陈年血迹的袖子染成了更深的殷红色。

      一滴,两滴,三滴……

      血还是落到了雪地上,将白雪染成了一片红雪。

      那年,朝广润只有十三岁,朝华映还未满十二岁。

      他们的大姐姐朝云惠是君府大公子的丫鬟。前不久,朝云惠因为失手砸坏了一套珍贵的茶具,被君氏主母隆墨氏痛骂一顿,甚至拿热水泼了朝云惠一脸。

      君大公子觉得母亲做得太过分了,便劝阻母亲,让母亲不要折磨她。

      君大公子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本是善意,却让这个十五岁的妙龄姑娘丧了命。

      隆墨氏见朝云惠有几分姿色,以为君大公子是瞧上她了。这君大公子今年恰好落榜,这么一说,君大公子有口难辩。他生性纯良无害,但他毕竟是隆墨氏的儿子,不可能因为一个丫鬟跟母亲大吵一架。他只得看着母亲命下人将这个姑娘打得皮开肉绽,打得不能动弹。

      朝华映、朝广润和君大公子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

      一张张看戏的、讽刺的、无视的脸围住了绑在长凳上姑娘,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没有流泪,只是含着笑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们,以及君公子。

      君大公子内心不忍,一刹那间五味杂陈,他回自己房里去了。

      朝云惠闭上了双眼。

      朝华映冲了上去,被仆人打了一顿,左胳膊几乎被打断,身上许多处外伤。

      朝广润想要保护弟弟,也冲了上去。

      两个羸弱少年,怎么可能与七八个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相比。不一会儿,两人便被打得够呛。一个左胳膊几乎打断,一个额头处划出一道口子,两人身上四处是淤青淤紫,被关进了柴房。

      好在老天保佑,他俩逃出来了。

      一声怒斥传来,两人的眼中闪出焦急而恐惧的神情。

      “你们两个贱种!你们两个还敢跑!”一个长得像活阎王般凶神恶煞而臃肿得几乎走不动路的肥女人带着一帮家仆朝他们俩追去。一走一颤,让人看了都害怕她把自己的肉甩下来。不过朝华映和朝广润哪里有心情去想这个,他们两个清楚,被她捉住,死路一条。他们两个只有撒开脚丫子跑,跑得越远越好。

      那胖女人气得跳脚:“快,你们几个,把那两个小崽子抓住!!!”两人眉头一紧,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两颗稚嫩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跑!

      一位白衣飘飘、手执拂尘的道长吸引了朝华映的目光。

      那道长看到这两个狼狈的少年,似乎有些惊异,不禁停下了脚步,朝华映朝广润二人迅速躲到他身后。几个家仆见是位气宇不凡的道长,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女人虽肥胖,也追上来了。见是位道长,刚刚扯着嗓子喊,顿时也息声。

      道长回过头,安抚朝华映和朝广润:“别怕。”

      朝华映身体一直很瘦弱,哪能受得住这冰天雪地,况且前几日还被家仆们痛打一顿。此时旧伤复发,已经昏迷过去,只感到朝广润勉强用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撑着他。迷迷糊糊中,朝华映只觉得,道长平缓的声音让人安心。只听见那女人叽叽喳喳说了什么,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过了好久,他总算醒来。随着眼神渐渐的清明,他总算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朝广润睡在床内侧,不过两人睡在两头。这间屋子摆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东西都十分朴素。虽不多,但比以前朝华映在君府睡柴房好得多,至少能睡在一张床上。

      他不敢乱动,怕把朝广润吵醒。朝广润经常做噩梦,睡眠很浅。因此,朝华映一直像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他不知道在哪里,但他清楚,这地方比君府安全得多。

      过了半天,他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

      一个男人声音似乎有些紧张:“不行,那绝对不行……”

      另一个声音温润清亮,大概是个青年人:“有什么不行……”

      模模糊糊的,再过一会儿便再听不见了。

      他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便侧身向右,将被子把头蒙住装睡。

      来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让人想到高山上的千年古刹。

      不只是他的身上,这被子、这房间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人正是救他和哥哥的道长。道长轻轻把他的被子提起来,把朝华映的头露出来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冬天,把头蒙在被子里会冻耳朵的。”

      朝华映内心抱怨道:“反正冻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活下来了。”

      那道长似乎会读心术一般,轻轻笑了笑:“这可不行。你还小,要学会保养自己的身体。”

      朝华映睁开眼睛,怕把朝广润吵醒,便轻轻问:“道长,您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位道长很清秀,如同美玉般,有着一种微妙的气质。虽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道袍,给人的感觉不像位道长。

      这位“假道长”轻轻回答:“是的。”

      朝华映顿时有些开心,但随即又担心起来:“道长,我和二哥……给您添麻烦了……”

      这道长似乎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好像这事情微不足道:“这有何妨,举手之劳。我已经烧了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不用再回君府了。”

      朝华映却有些不解了。

      “烧了?”朝华映轻轻念着。

      “烧了。”道长平静地回答,“我把你们买下来,把卖身契烧了。以后,你们不再是奴隶。”

      朝华映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不禁想掐自己一下。

      先是从君府成功逃出,再是碰到了道长,接着在这个房间醒来,卖身契便被烧了,一切就这么简单。

      十二岁少年的心中不禁有些怅然和迷茫。

      以后呢?

      他和哥哥从小就呆在君府,在大姐被打死前,君府就是自己的一切。那时的日子虽然苦,虽然看不到头,但是总有事情可做。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道长轻轻笑笑,安慰着对他说:“你不用担心,继续睡吧,我先出去。”

      于是准备出去。

      “道长,请问……”朝华映怯怯地问,“我以后怎么称呼您……”

      道长微微一笑,“叫我宋先生吧,叫道长我不喜欢。”

      朝华映似乎怔住了。在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像这样的笑容。

      即使有,也是君府的那些俗人因为一些身外之物的沾沾自喜。那种表情贪婪而让人厌恶。

      或者,是君府办喜事时,下人们违心的假笑。

      再有,就是朝云惠的离别一笑。

      而宋先生的笑却格外不同。就像青山流下的泉水,清澈温润,却不冰冷刺骨。

      不过宋先生出去后,他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声音,但是又想不起来。

      “不管了,先睡觉吧。”

      他又躺回原位。

      再醒来,已是阳光普照。

      这一次是朝广润把他叫醒的。

      “怎么了,二哥?”朝华映揉揉自己的眼睛,见到朝广润已经起来了,但脸色苍白,而且紧紧蹙着眉,便接着问,“你怎么起来了?道长呢?”

      虽然道长让他叫“宋先生”,但是朝华映在哥哥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叫“道长”。

      朝广润的额头上还有道伤,估计是宋先生给他系了一条浅灰色的布条,裁剪的地方还有些毛躁,大概一寸宽,但刚好把伤口遮住。

      朝广润阴阳怪气地回答,“出去了。怎么,不起来,你难道还准备在床上睡一辈子吗。”

      朝华映觉得朝广润说话怪怪的,但毕竟是兄弟,也没说什么。只是回答,“我……二哥,我给你……”

      还没说完,朝广润便又打断他,“不敢当,我可不好意思。”

      朝华映十分奇怪:“二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朝广润冷哼一声,“你倒是挺理所应当啊,我可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弟弟!”

      朝华映更觉得奇怪了:“我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为了买我们两个,君府那群混蛋给道长开了什么价?”朝广润终于忍不住了,“四十两一人!买我们两个,总共花了八十两银子!”

      朝华映震惊了:“什么?八……八十两银子?”

      在他截止至今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半两货真价实的银两。

      “你没想到吧,”朝广润冷冷地回答,“你居然还好意思心安理得地睡在这里……”

      朝华映羞愧难当,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朝广润思考片刻,仍有些稚气的面孔呈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过了好几天,当我们的宋道长回来时,观里焕然一新。

      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子被擦得更干净,水缸被换上了清澈透亮的新鲜水,神龛上的贡品香烛被换了一遭……连功德箱都擦得一尘不染。

      宋道长的一个师兄见他来了,不禁道:“奕…… 霄,这两个孩子……”

      宋道长明白过来,叹口气,在后院里找到了他们俩。

      朝华映的胳膊敷了宋道长的弟弟小宋道长的药膏,虽还没完全好,但至少不疼了。朝广润的疤也好了,但他迟迟不愿把头上的布条摘下来。

      两人正在挑水,一个将水打起来,一个将水挑走。两人一个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个手脚冰凉、嘴唇发紫。

      宋道长心里有些难受,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们的伤……好了吗?”

      朝广润抢着回答:“好了!”

      朝华映还没完全好,但他不好意思说,宋道长看了他一眼,不语。

      “谢谢你们,可……你们不是奴仆,没有理由做这些。”宋道长说话一向心平气和,但此刻却渐渐严肃起来。

      他看了看朝华映和朝广润,说,“我把你们买下来,不是让你们当我的奴仆,而是让你们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两人不吱声。

      宋道长叹了口气,“等你们伤好了,是去是留,随你们便。但是,永远不要这样做了,答应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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