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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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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其姝在落下去的那一刻抓住了旁边的枝桠,倒是摔得不重,可楚世子就不一样了,他直接晕了过去。
她估摸着自己和楚以渐的距离,拖着伤腿,慢慢挪过去。
楚以渐跌在一个山坑中,还算幸运的是,这个坑离他们原来的位置不远,莫其姝一会就移了过去。
原本生龙活虎的人此刻闭着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满是疲惫。
“楚世子,楚世子。”她推推身旁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看来是走不成了,莫其姝在心中暗道。她也想掐人中救人,但这么多年的深闺生活,她着实不确定人中在哪,万一一不小心,掐坏了怎么办?
莫其姝叹口气,坐在旁边不在说话。
树林里窸窸窣窣,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莫其姝将手抬起,摸上脸颊,心头顿时一凉,竟是下雨了。如今这个境地,下雨简直能要了她和楚世子的命。
雨渐渐下大,他们身在林中,靠着茂密的林荫遮挡,落在脸上的雨水并不多。然而积少成多,雨水很快打湿两人的面颊。
楚以渐还晕着,四周幽深无人,只有雨滴的“嗒嗒”声格外刺耳。
莫其姝的裙角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初春的风灌入,她忍不住往后瑟缩起来。
“好冷啊。”她心中忍不住涌起悲哀来。她本是极喜欢雨的,这一刻却极为怨怪它的到来。
每当独处又没有书在身边的时候,莫其姝就忍不住乱想,想从前,想现在,想未来。
她记起小时候第一次绣成一个荷包时,她想将它送给母亲,结果却在母亲院外听到她和大姐的对话。
“好,娘只戴静儿送的,一直戴着,等静儿送了新的给娘,娘再换。”
其实她比大姐还要先做好荷包,只是那时大姐让她等一等,她们一同去。
后来因为她腿短的缘故,大姐先到了正院。
但她还是将荷包给了母亲,不过最后却是在一个花农的手中看到。
她问他这荷包从哪来,他说是在夫人的院子里挖到的。
想来母亲是不稀罕她这荷包吧,她在乎的,从来就没有她,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若是亲生,又怎么会那样对她呢?
她刚出生没几天,便被抱出正院,丢到幽兰院自生自灭。还是舅舅那次到侯府来,才发现差点被冻死的她。
那日之后,舅舅和母亲决裂,将她带回边关。母亲是外公的老来女,和舅舅的年龄差了几十岁。在外公去世后,几乎是舅舅一手把母亲带大,和舅舅决裂,母亲必定痛苦,想来这一点,也是母亲讨厌她的其中一个原因。
想到舅舅,她又想到那日离开边关之时。舅舅承诺说,若是在京中过得不好,就回到边关来,哪怕脱了这身份。
那时的她渴望着父母的爱,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想着不会到那一步。然而现在看来,果真还是舅舅更为老练,几乎猜到她的结局。
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她对舅舅的承诺,动心了。她不仅想脱了这身份,还想扮作男子,游历天下去。
如今这般境地,在舅舅眼中,应当算是过得差了。
莫其姝想着这些年的执拗,一遍又一遍去讨母亲欢心,最后却是这般的结局,忍不住哭起来。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该在边关呆个地老天荒。
楚以渐迷迷糊糊醒来时,便看见一黑影一抖一抖的,他一愣,坐起身来。
后脑勺钝钝地疼,眼前人还在哭。楚世子心中不由漫起一股烦躁,“哭什么!有用吗?”
莫其姝的哭声一顿,吼道:“没用,但我愿意。”这话倒转移她不少注意力,心头的伤感没了,委屈之感却又再次升起。
楚以渐被这一吼,下意识想还击。但眼前人的泪眼让他一愣,一向嚣张的世子爷居然闭了嘴,没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哭。
他的视线太过热烈,竟让莫其姝渐渐停下,转而看过来。
小姑娘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挺翘的琼鼻,微张的红唇,五官精致,模样清雅。小巧精致的耳珠近在眼前,让人想去捏一捏。
她的眼睛红红的,让楚以渐想到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便伸了出去,在那软嫩的耳珠上一戳。
莫其姝惊吓地抬起头,整个人都像是炸了毛,猛地拍掉眼前人的手,怒目而视。
楚以渐也很惊讶,他没想这样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眼前人炸毛的样子,就像家里的那只猫,这个时候,似乎该顺毛。
他的食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了,他无视莫其姝的眼神,认命地将人背到背上,朝先前的路走去。
楚以渐之前在黑风寨大当家的房里找到了地图,从这个方向一直走,他们就能回到京城。
走了一会儿,背上的人终于停下抽噎,安静下来。
“楚世子。”
楚以渐轻哼一声,算作回应。
“楚世子。”
“你想干什么?”
莫其姝声音委屈:“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害怕。这树林,太黑了些。”
树林不是黑的,难不成还能是白的?楚以渐心道,但他没有说出来,反而点了点头,认可了莫其姝。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背后的人小小声地说,话语里透着一股洒脱。
寂静的山林里,有人一同说话总是好的。无人知晓,外人面前高傲的楚世子其实极为怕鬼,怕安静的环境,他人的话语声,能缓解他的害怕。
于是楚以渐问道:“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莫其姝嫣红的唇抿得极紧,轻声道:“就是,你说我这样回去,会遭遇什么?会——死吗?”
若是被祖母逼得自缢,那她定是等不到舅舅来接她。
楚以渐脚下一个踩空,差点摔一跤。
她可不能死,她死了,他的话本子岂不是成了她的陪葬。
他走神的空当,莫其姝还继续说着话:“我还想见那晚霞呢,看那种‘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景色,肯定很好看。”
“你不可能死的。”
“怎么不可能?我名声都毁了。”
莫其姝将头放在楚以渐肩上,祖母是个重视家族声誉的,她这次被劫,毁了莫氏姑娘的名声,若是爹爹被派出去,她估计就能得个烈女的名声了。
“不会的。”楚以渐还从未考虑这个问题,大晋虽风气开放,未婚女子皆可出门,但像是出了被劫这种事,声名定会受损。
他抿抿唇,权衡一下,最终在心中做下一个决定,淡淡道:“我会帮你。”就当是给他话本子一个护身符。再说女子的名声好,是嫁人的筹码,大不了到时他给莫三找个夫婿好了。
得了他的肯定,莫其姝竟有些安心。她浅浅地笑,嘴角的梨涡溢满甜意,“谢谢你,楚世子。”
少女声音温软,像一勺黄澄澄的蜜糖,能甜进人心里去。
楚以渐被这颇为正经的话一震,耳根有些烧,小声回道:“也算是患难之交。”
患难之交吗?莫其姝笑得更甜。交者,与人相好,她也是有朋友的人了。
树林一片漆黑,寒气四处渗透,她却觉得心头温暖。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十分安静,楚以渐走着走着,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莫三,你怎么会开锁?这——”这不是你该掌握的能力。
莫其姝睡意早已漫上来,迷迷糊糊地回答:“是知夏教我的,她爹是个——”锁匠。
话未说完,楚以渐肩上忽然一重,身后人没了声响,他一阵心慌,想将莫其姝放下来查看,直到感觉到脖上温热的气息,他才松懈下来。
原来是睡着了。
楚以渐背着莫其姝,继续朝前路走去。远方突然出现一条岔道,他沉默一瞬,脑中忽然掠过方才莫其姝的话,脚一转朝另一条道而去。
那一条道的尽头是悬崖,倒是个假死的好去处。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这一夜都已经过去,天快亮了。
裙角破烂的紫衣少女靠在一棵树木上,少年坐在她旁边,举目眺望远方。
看见远处天边那一抹灰白色慢慢出现,他伸出手将少女摇醒。
“怎么了?”莫其姝慢慢睁开眼,疑惑地望向身边的少年,“我们是,逃出来了吗?”
楚以渐没说话,反而指了指远处的天边。
红霞越来越浓郁,斑驳灿烂,像神用朱红色笔挑起的艳色,风情无限。
“好漂亮啊。”莫其姝被这美景惊艳,撑着身子站起来,她一瘸一拐地,硬是挪到了山边。
楚以渐看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心头没来由一抽,忙跟上去,“毛毛躁躁的,这样跌下去,就真死了。”
莫其姝此刻胸中忽然升起无限壮志来,她一定要走遍祖国山河,去看那些美丽风光。
“真的好美啊。”
霞光照在莫其姝的脸上,那双眼中的亮光越发明显,楚以渐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耳根悄悄红了,“真丑。”
“你说什么?”
“没什么,快看吧,看完就下山了。”楚以渐催促,他从小就不觉得这日出有什么好看,不过是母亲在他耳边嘟囔多了,他才记住了。
楚以渐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个异类,他的世界和他人并不一样,比如这温暖的霞光,在他眼中却是冷色的。他人认为艳丽的那些颜色,在他眼中格外寡淡。
他们认为美丽的奇观,他从来感受不到其中的魅力。所以还是话本子好,黑白相间的纸,再没有其他的烦恼。
两人到底是被追上了,被镇国公派出来的人找到了。
莫其姝看着那一群人,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仿若一盆冷水泼下,她整个人都凉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并封: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