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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发生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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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主身体无碍,只需静养两日便可。饮食上以清淡为准,忌辛辣油腻……”
老医官絮絮叨叨地说着,平板无波的语调听得宣沐霖昏昏欲睡,眼皮子都快撑不起来了。
宣沐雪哪里见过宣沐霖这般虚弱的样子。印象中,她哥仿佛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父母还健在时,哥哥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提起来就让人头痛。
或许这种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从没有人考虑过,他也是人,他也会累。
回首这些年,宣沐雪一直都被哥哥照顾得很好,她哥给足了她自由,从不会强迫她去做任何事情。大家族里,资质普通的女子日子过得通常都不会太顺遂,这一切是她哥给她的。
而她呢,这些年她又为哥哥做了什么?
只因是女子,所以就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吗?可雪域的灵主也是女子,同为女子,为何她就不能扛起责任,让哥哥独自一人肩负这重担?
宣沐雪眼眶涩得刺痛,她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温声对榻上瘦了一圈的宣沐霖道:“哥哥,我让人备了粥,你睡了两天了,吃些东西垫垫会舒服一些。”
宣沐霖没觉得饿,只觉得困,可他向来疼爱自家乖巧的妹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因此虽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却仍强打着精神应了一声。
侍者们一直候着,那粥很快就呈了上来。
粥做得软糯细滑很有卖相,然而宣沐霖口中寡淡吃不出味道,他强打着精神囫囵吃了几口,就表示自己已经饱了。
宣沐雪劝他再多吃两口,然而老医官却说君上久未进食,吃不下也不必勉强,宣沐雪这才作罢。
不多时,宣沐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宣沐雪放下帘帐,同老医官一前一后退出了内屋。
“傅老,哥哥他没事吧?”
“雪小姐不必担忧,君上将养两日便能好转。只是这心神耗费过度到底伤身,这阵子各司事务还是暂且放一放为好……”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应雨环一人,木桩子似的守在一旁。
宣沐霖二次入睡后醒来,虽然身上依然有些疲软乏力,精神上却松快了许多。
口中有些干渴,宣沐霖坐起身掀开帘帐,正欲唤人倒杯水来,冷不丁地就看到自己床边站着个人,惊得他差点朝那人飞起一脚。
好在宣沐霖没睡昏了头,立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你怎的还在这?”
应雨环没有吱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宣沐霖顿时有些迷惑,模糊的记忆里,应雨环似乎给他喂过水……好像妹妹也来过……
难道这些,都是他在发梦?
宣沐霖吃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醒来过,他看了一眼应雨环,眼珠一转,忽而嘴贱试探,“应美男?”
然而他试探的对象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之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果然是睡糊涂了……”宣沐霖拍了拍脑门,下床去倒水,“我竟让你给折腾得差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应雨环并无应答,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宣沐霖向来没有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一般非必要的时候,他的屋里不会有旁人。可此刻多了个应雨环,不仅不能赶,还‘粘人’得紧。
自己的私人空间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令宣沐霖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转念一想,不久的将来他就要同此人成亲。虽说是形婚没啥感情,半年也才见面半个月,可要是有朝一日……
宣沐霖想到这,突然猛地顿住。他神色微微僵硬,黑着脸看向一旁的应雨环,然后视线缓缓下移——
应该,不会,有那一日……的吧?
他略显尴尬地放下手里空了的水杯,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转念一想,宣沐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应雨环这人就算‘离魂症’发作,也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据说在无幻海的这段时间里,这人无事时不是在房中打坐,就是在院中练剑,从未有过惫懒。
结合应雨环在无梦泽上流传的名声来看,此人似乎除了修炼与除魔,便再没有任何爱好与追求。
如此严于律己,不为外物所动,可说是修者中的典范,天才中的楷模。
这样的人,怎可能与……那个字挂上钩?
宣沐霖反思了一下自己,难怪人家就算‘离魂症’发作,自己也依然不是对手。
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有那一日。
外面天还黑着,宣沐霖却不打算再睡。
看看一旁站桩似的应雨环,此人穿的还是之前那一身。宣沐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应雨环这样守了他有多久,一时间,心中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来。
但宣沐霖并未细究,只要不影响大局,他这人从不会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上过多纠结。譬如此刻,譬如嵇竺山来意莫名的求亲。
既然不打算再睡,宣沐霖干脆回内屋穿戴整齐,打算让外头守夜的人去找两本闲书来打发时间,顺便在问问各司运转的情况。
可后来他唤人唤了半天,外头也无人应声。
宣沐霖平时虽不用人贴身伺候,但为防突发事故,院中管事都会安排人手在外值夜,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是他这一觉睡得长,守夜的人以为无事,所以偷偷躲懒去了?
宣沐霖想着,几步便走到了门边,然而推门一看,他表情瞬间愕然。
只见外头留守的人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男女都有。
怎么回事?难道无幻海中的魔物不止一个?
宣沐霖的表情瞬间严肃,忙上前查看。
一连查看了好几个,他发现这些人都活着,身体并无明显的外伤。而且院子里也没有血腥的味道,更无任何魔物的气息。
院里的人不像是遭遇了袭击,看面色也不像是中毒,倒像是……睡着了。
宣沐霖运转灵泽,朝院子上空扔了个清神术。
清凉的水之灵元如天上坠落的星子般,洋洋洒洒,转眼间铺满了整个院落。倒地的侍女侍卫们悠悠转醒,表情迷茫相互顾盼,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宣沐霖,纷纷惶恐见礼。
宣沐霖皱着眉,扫视众人,“怎么回事?”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未开口。
“都哑巴了?”宣沐霖的脸色沉了下来,“赵咎何在?”
“回君上的话,赵总管事今日休沐,并未当值。”其中一侍女战战兢兢道。
休沐?赵咎一年到头少有回家的时候,这并非他苛责,而是赵咎……
宣沐霖想到这,突然忆起自己睡过去之前,也就是十六那日,赵咎曾同他提过,这月十九弟弟赵涑会从北境归来,等到那时赵咎想回家几日,与弟弟相聚。
同宣沐霖兄妹一样,赵咎在这世上也只剩赵涑一个亲人,因而他弟弟在北境的这两年,赵咎几乎都不怎么休沐回家……
宣沐霖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三天!他更没想到,赵咎才离开一天,他院里竟然乱成这样!
“既然赵咎休沐,那今日院里是谁领事?”
“回禀君上,是赵总管事的徒弟禾丰,但他……”侍卫说着,扶起一旁软得如同一团棉花似的人。
清神术之下,这人并未睁开眼睛,宛如醉酒之人般,口中不停呓语。
宣沐霖眉头一皱,令人将禾丰扶到近前。
藏铃花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都不用探,宣沐霖立即明白了禾丰这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修者而言,藏铃花有助眠安神的功效,但这功效放在普通人身上,能让人不知饥饿地在美梦中睡到死。
宣沐霖抬起手,一指点在禾丰眉间灵台处。
不一会儿,软得跟滩烂泥似的人悠悠转醒。
同所有人一样。禾丰先是茫然,接着看到宣沐霖,察觉到周围情况有异,进而变得惶恐,“君、君上。”
宣沐霖道:“你进过我内屋,碰过里头的东西了?”
禾丰腿一软,若不是左右有人架着,他能当场跪下去,“内……屋、内屋不得随意出入,君上明查,没有您的吩咐,卑下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进去啊!”
“那你身上怎会有藏铃花的味道?”
禾丰冷汗都下来了,他不知道藏铃花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从宣沐霖的话里,读取到藏铃花是属于内屋里的东西。
然而他却真的不曾进入过内屋,何以身上会沾染上内屋里物件的味道?
禾丰拼命回忆,然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看向宣沐霖身后的应雨环。
宣沐霖一直注意着禾丰,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心中莫名,难道这事还能与应雨环有关?
没承想,这事还真与应雨环有关。
禾丰今夜原是在门外职守,随时候着宣沐霖醒来召唤。
然而大约近子夜时分,屋门突然开了,应家的少主捧着一个香炉从屋里出来,看到禾丰后,他随手将香炉塞给了禾丰。禾丰以为是要倒香灰,也没多想,又见宣沐霖屋里有人,于是就捧着香炉走了。
再后来,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宣沐霖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他素日里不爱叫人近身伺候,便是因着这一层。其他家族如何他不关心,他家里伺候的侍者,大多都是普通人。
早年走南闯北,宣沐霖见过人生百态,深知普通人在这世道上生存,远比修者艰难得多。因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他也乐意给普通人机会。
禾丰到家里伺候也有年头了,应雨环虽‘离魂症’发作着,但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宣沐霖不认为禾丰有胆当着应雨环的面编排。
大晚上闹了这样的笑话,连累的一院子的人,宣沐霖真不明白,应雨环明明对外界全无感应,就连自己想要传达什么都要哄半天,应雨环何以会主动去捧那香炉?
矛盾间,那带累一院子的罪证很快就被寻到呈了上来。
宣沐霖一看,就确认那是自己屋里的东西。香炉已空,却隐隐能闻到藏铃花的味道。
禾丰的‘冤屈’得以洗刷,更何况有应雨环在,宣沐霖相信,别说是内屋,凭着应雨环那‘护犊子’的劲儿,恐怕禾丰连外屋都进不去。
“你说你,明明交代过我屋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叫别人碰,你还敢把未燃尽的香炉拿到院子里……”宣沐霖对着应雨环装模作样地苛责了一番,而后又承诺这个月多给院里人加一成赏钱,最后便令众人散去,今夜不用当值。
“我错了,我不是你爹,你才是我爹。不,你是祖宗!”宣沐霖痛心疾首地对应雨环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他决定天一亮,就找应家的那个糟老头理论理论。
大家都是男子,共处一室以往倒也没什么,可眼下他是同这人有婚约在身的。尚未成亲就共处一室,虽说自己脸皮厚,但不代表他不要脸。
无幻海的灵主嫁给男子已经让他折损颜面了,若是再传他尚未成亲就……
毕竟是一方灵主,往后还要在无梦泽上混,他还是需要面子的好吗?
如此折腾了一番,宣沐霖闲书没看成,各司运转的情况也没问成,但好歹很快就熬到了天亮。
院子里陆陆续续传来洒扫的动静,厨房开灶,香味也隐约飘了出来。
宣沐霖早已腹中空空,此刻闻得那味道,更觉饥饿。
他们并未等多久,早膳便上了桌。侍者们一如往常,忙完便退了出去。
宣沐霖其实很饿,很想吃,但他更担心应雨环把滚烫的粥糊一脸,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他认命地拿起了勺子,表情凶狠地伺候应雨环喝粥。
好在这件事情上,应雨环还算配合。
俩人正一个吃着,一个喂着,没想到外头突然来了个人。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宣沐霖打算与他算账的应家长老。
糟老头,我没找你,你倒自己乖觉地送上门来了!宣沐霖心中冷笑着,喂向应雨环的瓷勺没把控住力道,磕在他牙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应家长老:“……”你虐待我家少主,我看到了。
宣沐霖:“……”我不是,我没有,我可以解释。
“呵呵,在用早膳啊。”应家长老伸长了脖子,在门边观望,“老夫方便进去吗?”
宣沐霖心中暗骂,脸上笑容得体,“长老说的哪里话,有何方便不方便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一起用膳?”
应家长老进了门,说自己已用过早膳,听闻宣沐霖身体好转,所以等不及前来探望,叨扰到还望不要介怀云云。
宣沐霖暗骂一声老匹夫,心说我不过是累着了睡得久了些,你竟然咒我生病。
他刚想借势说自己恐怕照顾不好你们少主,没想到应家的这个老狐狸却率先发难,苦着一张老脸在他面前唉声叹气。
宣沐霖只得收住话头,问应家长老何故叹气。
“唉,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宣灵主这次请动海神,司礼官近来难免忙碌抽不开身,老夫寻了他几次也未得一见,因此心生遗憾。”
心生遗憾?宣沐霖眉头微动,“这话怎么说?”
应家长老道:“老夫对无幻海的风土人情十分向往,因此有意与司礼官讨教一二,奈何总缺些缘分。”
胡说八道吧你就!宣沐霖瞬间知道这老头干嘛来了,这是催婚来了。
司礼官檀思衡与单邈一样,都是宣濯清的得意门生,宣濯清不满这门亲事,檀思衡自然向着自己的师父。
这事其实大可不必在意旁人的态度,宣沐霖心说自己真心实意说出的话,绝没有反悔的可能。
事到如今,此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宣沐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他笑了笑,道:“竟是如此,那用完早膳后,我便命人……”
“哥!”宣沐雪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她甜甜地笑着望向门内,正巧看到自家瘦了一圈的哥哥举着勺子,给那个将她哥闹病的冰块脸喂粥。
宣沐雪的笑容出现了那么一瞬间地裂痕,她故作镇定踏入门中,一双剪水的眸子看向应家长老,“没想到应长老来得这样早,倒显得我这个妹妹不够关心哥哥。”
应家长老一捋长须,“呵呵,老夫年纪大了睡眠浅,这如何能比。”
宣沐雪回以甜甜一笑,走上前来把住她哥喂粥的手,猛地一摇,“哥,你睡了这几天,想必也想出去走走吧?眼下正值海芙蕖开花结子,我们去西海岸放风筝可好?”
宣沐霖没想到他妹会突然来把他这只手,他眼睁睁看着那勺粥洒在应雨环襟前,微微瞪大了眼睛。
可还没等宣沐霖如何反应,就听到妹妹极其夸张的一声惊呼:“哎呀,人家不是故意的!”
宣沐霖看了看下巴上挂了一颗米的应雨环,又看了看神情夸张捂嘴的宣沐雪,再瞅瞅表情如同吃了苍蝇般的应家长老,呆怔当场。
是他还没睡醒吗???
应雨环竟然没把他妹给掀出去,而眼前这个表情夸张演技虚浮的女人,真的是他那文静乖巧的妹妹?
宣沐霖抹了一把脸: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只见应雨环薄唇一抿,朝他露出了委屈的眼神。
宣沐霖:“……”谁能告诉我,我睡着的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