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云水水

10、010若为不死

　　对着陈闲云的逼问，乌珠觉得力不从心。
　　她忽然握了握他的手。
　　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她主动握他的手。陈闲云心里是怎么一种受宠若惊！简直已惊到语无伦次，马上凑过去要和她挤一把椅子，以便脸贴脸，心贴心。
　　乌珠恨他这得寸进尺，使手狠狠在他胳膊上摔了一下子，正摔在剑伤处，真是痛彻心肺。他扯着嗓子尖叫起来，用水荡荡的眼睛一睐，满含着委屈：“你怎么下得去手啊，我才伤得这样重！”
　　乌珠虽然想啐他，但看他衣袖上渗出点点殷红，心也有一丝闷痛，觉得这事自己的确做得莽撞和过分，便起身过去开了柜门一阵翻腾，最后拿出伤药和伤布：“你老实点吧，教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你！”
　　他倒是乖乖任她包好了伤口，才道：“那你说，妖怪到底要什么？”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乌珠实在是想避重就轻，不想深说，“有机会再告诉你！”
　　他马上横眉冷眼：“不行，你长话短说好了。”
　　“你一定要现在知道？”
　　“对，一定要现在知道！”
　　乌珠无可奈何吁口气道：“你别后悔！”
　　陈闲云立刻重重点头：“我不后悔！”实在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悔的理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因而将惹来杀身之祸么？她都不怕了，他一个大男人倒怕什么！
　　他从来不是胆小如鼠的人，自小到大祸闯得还少么！
　　乌珠说好：“我讲给你听就是！”
　　但要怎么样细说从头呢？她细细思量一阵才道：“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我的特异之主，你也曾经见过了。”他不明所以地哦了声，不知如何接话。她也不要他插言，又接着说下去，“但你一定不知道，我到而今，已有三百岁了！”
　　陈闲云听怔住了：“三百岁？”不能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自顾大笑起来，“你说说又不正经，又和我说笑！”
　　然而乌珠是再正重没有的脸。
　　他终于也笑不下去，呼吸细了几分，自顾自吞了口口水：“你说真的么？”
　　“是！”
　　“可你……”
　　“我们这种人，是不老不死！”
　　他又吞口口水：“那不便是一干皇帝权贵们追求的长生不老么？”
　　她很苦闷地攒了眉：“正因为如此，我们一族，生存分外艰难——普通药石顶多助人强体益气，但这种东西食用过多，则会生出药毒损伤身体寿命。然若能得我族之血肉炼化入药石，便真能起到奇效，虽还不至于不老不死，延年益寿却是真的，长期服用，活几百甚至上千年也不是不能够。这成千上百年，帝王权贵们隐匿我族的存在，百姓们只知他们有时沉迷丹道，为求长生不老，倒笑他痴心妄想，却不知他们暗底里丧心病狂地四下追捕屠杀我族人，以炼不死之药。耐何每不得其法，他们借我族人血肉炼出来的东西，更助长了药石毒性，服食后反危及自身，加快了死亡。”
　　“你们一族？”
　　“对，我们一族，不死族！”
　　陈闲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不能相信，怎么能信她的话呢，怎么听都是神话，假话。
　　但她马上给他做了证明。
　　她拉过他的手，自袖里摸出把鱼肠小剑在他手背上狠狠划了一下，流了血，不多，伤口也算不得深，对他这样练武有成的人，这点疼痛当然不算什么，不是不能忍受。他也只是微皱皱眉，要抽回手去，她却扣住不许他动，跟着伸食指入嘴里狠狠一咬，再抽出来，指尖上聚起一粒血珠，圆然如意，如一颗小小的红色珍珠，不散。
　　他已惊奇。
　　她更把这血珠往他伤上涂。
　　他这下真坐立难安了，用她的血涂抹他的伤，岂不更加重伤势，甚至让他染病！她这是嫌他命太长？还是要杀人灭口，因为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是没机会抗议，因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瞠目结舌——他的伤口正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两个呼吸，伤口不见了，他的手又完好如初，一点儿疤痕不存。
　　这太过神奇，他不信不信，事实在眼前，就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长生不死？”
　　“是，但事情，总有万一！”
　　“何意？”
　　“如果顺其自然，我族当然不老不死，但总有意外，如果被人重伤命脉，也会死的，死了，也便和平常人一般无二，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直瞪瞪的眼睛，倒很想问她命脉在哪？完全只是好奇。但她会说么？这样关乎性命的事！先不说她会不会告诉他，他本也不该问，也许是他自己没这种问的底气吧，虽然他自认对她死心踏地，甚至是肯为她死的，但这种认同，也只是他单方面的，她是不是同样对他有心呢？她一直对他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一种淡淡的疏离。他总以为这些都能靠他的热情，耐心磨平，哪怕十年如一日。但现在他知道了，事情远不是那样简单，她交心，便是交命。这是不容易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再亲密怕也不放心，要担干系。到最后她自己都要怀疑，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么？能承担她生命的重量！显然这承担太沉重了，一生多么长，大部分人只得几十年，但她可以把这个期限无限延伸下去，没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煎熬，几百年几千年对了一个人，难道不会累？世上的诱惑也太多了，他再意志坚定，也总有心动的一天，那一天便是她的死期。
　　她是不得不被迫成长起来的，这之间一定被长辈们循循善诱，更经历过不知几多的生离与死别，不然再长久的岁月也熬炼不出这样的人情练达与世事洞明。
　　而他呢，二十年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过来了，感觉之间并没有什么人生领悟，说到底，还纯然是个孩子罢了，又是这样轻浮的。
　　她怎么能把自己重托给他，连他也觉得这是件完全靠不住的事。
　　原来她一直是离他这么远的，虽然挨得这样近，这便是所谓咫尺天涯，这一刻他才看得清。
　　他苦闷起来，闷头不语，她还是娓娓述说：“那个妖怪，他问我要一具族人的尸体。”
　　他才惊得跳起来：“这什么意思，他要炼不死药。”
　　“他本身已不死，何必要炼药，何况我们虽体质特异，但死了后，也就一堆死肉，并不能炼药，炼药，必要取活体之血肉。”说到此，她脸上纷纷然都是隐痛，却并不为此多作停顿，喘口气又道，“他不过是嫌麻烦，你知道，他需依凭在人身上生存，人有生老病死，顶多不过几十年，他也就不得不换一具皮囊来用，这便是他所谓的肉衣了。但我族却有先天优势，不老不死，所以他要一具我族的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