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将遥

3、漠北（2）

　　出大散关，入河西走廊，眼见路旁的景致越来越荒凉，等到零星的青翠消失殆尽，只剩下漫漫黄沙，便是到漠北了。

　　李璟原本还对异域的风景感到新奇，看了几日后也便厌烦，这一路上单调乏闷的很，他坐在车里，有时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他时常做梦，半睡半醒间，那些绞着他心脏发疼的往事一一浮现。

　　他最早的记忆是在宫中，他不常出去，出宫必是要摆好大阵势，繁文缛节数不胜数，也不好玩。其实宫中的日子总的来说是乏味单调的，倒也有一点点乐趣，看鸟，逗猫，大部分时候都是宫女太监陪他，要不自己逗一会儿猫。

　　父皇不常来，后来他从嘴碎的宫女处听说了，皇后娘娘不受宠，受宠的是婕妤娘娘。

　　但他娘亲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蓬莱殿里一只雀儿也过的安逸的很，他也隐隐知晓自己有朝一日是会君临天下的。

　　有时他会想，到那一天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切全在他六岁时毁灭殆尽，后来他时常疑心那些安逸平淡的日子是否真实存在过。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如同镌刻在他的骨骼上，那刻出血的伤痕从未愈合过。

　　气势恢宏的蓬莱大殿被缟素层层包裹，身着麻衣的宫人们红着眼惊慌溃散，像一群蜂涌逃窜的蚁，他躲在一旁，手指冰凉，双脚如灌了铅般无法移动，他听见有人尖声厉叫：

　　“娘娘薨了......”

　　良久，他竟反应不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后来被过继给无子嗣的恭王，解了象征身份的正黄绶带，永远离开了大明宫。

　　先帝崩殂后，帝后伤心欲绝，终随先帝而去。那条白练就挂在蓬莱正殿的雕梁画栋上。

　　宫中府中，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连那曾独占恩宠的婕妤称帝后，也假意惺惺地吊念哀怀。

　　他看着那些或真或假的眼泪，明面上戴着一张孩童般天真却又因遭逢不幸而委屈的面皮——幼年的坎坷让他过早用层层伪装将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内心深处净是冷眼与厌恶：

　　不是这样的，他看着娘亲那双冷漠绝望的眼睛长大，他漠然待她，却将她束缚在一个豪奢尊贵的监狱里，她便将自己完全闭锁，漠然对待所有人。

　　女帝篡位，司晨牝鸡，自然引得一群人文诛武伐，那妇人倒是颇有能耐，竟然将他们一一摆平，纵使略有微词，也逃不过被她心狠手辣地铲除殆尽。

　　这些年来，她有条不紊地铲除异己，将先王的子嗣废的废，杀的杀，怨诽声渐渐小了，没了，又是一朝升平盛世。

　　这两年，恭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他在时女帝毕竟有所忌惮，可他怕自己一旦没了，李璟作为先帝子嗣，何况他的生母还是皇后......

　　他给女帝呈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折子，称自己久病未愈，看了许多名医，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效，反而身子骨愈加虚弱。于是无奈之下请一位道士看了，那道士说他的顽疾是白虎冲犯，只要将白虎请回西方之位，身子自然会好转。

　　王府上下，和虎有关的只有属虎的李璟。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主动将李璟放逐西北，离京十万八千里，永远不会危及女帝之位，只求女帝留他一条性命。

　　这几乎已经是低三下四的乞求了。

　　这样做实属无奈之举，恭王总觉得委屈了李璟而过意不去，可李璟对恭王只有满心的感激——他早早被生母抛下不顾，若不是恭王好心收养，恐怕早已死无丧生之地，如今他终于能离开女帝的视线了，至于身在何处，他倒毫不在意。

　　说实话，他与恭王非亲非故，可恭王替他想的这么周全......李璟倒觉得是自己亏欠了恭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