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喜欢你的发》林薄望

4、004

　　蒋银杏这一口气跑出几百米，越跑越觉得自己的头在变重，重心后移，都快要把她拽倒在地了。转头究因，结果看见厚重乌黑的头发在地上拖了老远。
　　“嚯！”
　　这着实怖人！
　　蒋银杏惊叫一声，心虚地环顾四周。还好她慌不择路的时候运气不错地选了一条没有街灯的路，这会儿四下里一片黑，看啥都像是乌鸦，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蒋银杏心安，找到一个靠墙角落，把包放下，席地而坐。
　　兜里的“制障”牌智能指路器在这时候发出声音：“请注意，您已偏航，已重新为您规划路线……哎呀不好，真是糟糕，目的地名丢失，目的地名丢失……”

　　完蛋了，今晚是到不了6代9号的家了。
　　“都怪那四个七色花！”蒋银杏气得枝叶乱颤。
　　她这一晚自收到6代9号让她搬城里的消息后，就立马收拾行李，和族长、长老们告别，跋山好几小时，长跑马拉松式赶来了城区。
　　因为累坏，路过一池，想歇一歇。不料池里的水太香，她闻着味，贪嘴。又加上淋了月光浴，疲倦的枝叶得以舒展，便多呆了会儿。
　　那几个彩色人出现的时候，蒋银杏认出他们是七色花。
　　同是植物类精灵，蒋银杏便主动告诉他们那个水很甜，招呼他们也尝尝。没想到不被领情还反遭嘲笑。
　　蒋银杏越想越恼，捏紧小拳头：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要不是看到他们花多势众，四朵七色花就能扮食人花，我还想多喝点那个香甜无比的水啊！呜呜~
　　“算了，族长教导过，好树肚里能撑船！大树就要有大量！”
　　蒋银杏决定不再计较这件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解决掉已经在地上拖了有好几米长的头发。

　　蒋银杏冷静地把头发卷起来抱在怀里，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把剪刀。
　　这是在上紧急情况培训课时，长老发的，要求去城里时必须随身携带。
　　这种剪刀每个银杏族精灵都有一把，在手柄上还刻有对应的名。虽然蒋银杏很喜欢家里那把裁衣服用的大剪刀，剪起来利落干脆，特别爽快。但没办法，据长老说，这把剪刀有抑制效果，头发剪断后，发尾处短时间内便不会再长了。

　　巴特……
　　什么嘛！根本就是骗人的！
　　蒋银杏像剪韭菜似的，剪完一茬又长一茬，窸窸窣窣的“咔嚓”声没个完。
　　头发复头发，头发何其多！
　　蒋银杏可怜兮兮：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宁愿做一棵光棍树，也不要在这里剪头发剪到手软。
　　如果非要加上个期限……

　　害，还是算了。光棍树怪丑的，没有我们银杏好看。
　　外貌协会钻石级会员蒋银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抬起手准备接续奋斗。
　　奋斗着，奋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奋斗进了梦乡。睁开眼，天光已大亮。
　　蒋银杏瞬间清醒，低头看自己的头发，长度固定在了腰际。而那些被剪掉的，经过一晚的沉淀已经变成枯银杏叶，金灿灿的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像一块大金砖。

　　“卧槽！”
　　突然有声音从头顶冒出，把蒋银杏吓了一跳。她缩紧身子尽量贴着墙面，微微抬了点头，眼睛往上瞄。
　　有窗台，防盗网，男人的衣裤。
　　她现在，似乎是在别人的阳台底下。这般偷偷摸摸的模样很容易被当成小偷，只能一躲到底了。

　　“你们快来看啊！”听声音，这是刚才把她吓到的那个人。
　　“怎么了？”脚步声伴着懒洋洋的声气，这是新来的一个，很快他也发出了惊叹，问，“现在什么季节？”
　　“冬天？春天？”
　　“这两个季节好像都不会掉这么多银杏叶吧！”
　　“对了，我们这儿有银杏树吗？”

　　有人摇晃了一下防盗网，似乎想把头探出来验证一下到底有没有。
　　蒋银杏的心随着他摇晃的动作揪得能榨出汁儿来。
　　忽然，晃动止住了，之前那个喳喳呼呼的又开始咋呼道：“哎呀，别看了，要迟到了。”
　　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就这样远去，蒋银杏呼出一口气，勾着腰从那墙根处慢慢退出来。

　　几乎是她站直身子的同时，听到了一声赞叹：“挺美的。”
　　温温和和的嗓音，如敲击优质玉器一般悦耳。
　　这是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人。

　　蒋银杏像受蛊惑一般，仰脸朝上看。对方也正巧看到了她，淡漠神情中带着一些些的惊愕。
　　寸头男人迎着光站立，整张脸白得出奇，白得有点病态，连唇色都是黯淡的，但却意外地激起人想要帮他染红的变态欲望。
　　他的五官单看没有特别出众的，合在一起形成的那一张脸倒挺出色。
　　这是和6代9号的精致不一样的好看。这种好看有一点眼熟，让蒋银杏觉得莫名亲近。

　　“你是谁？”他问。问过之后，蹙眉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也是觉得蒋银杏这张脸有些许的眼熟。但蒋银杏没待他想起便重新退到墙根躲起来了。
　　“跑了？”蒋银杏听到他有些疑惑地在嘀咕。
　　安静了片刻，有声音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哎，陈新贺，我们要走了，你收拾好没？”

　　陈新贺没有回应，他静静欣赏着这块银杏地，闻着这片浓郁的熟悉香味，嘴角竟浮起了笑容。
　　真是难得，他也会有从好心情开启一天的时候。

　　——

　　今日天气明显有升温，伴着暖和的阳光，出行的老人也多了起来。遇见免费理发的，大多都愿意试试换个崭新面貌迎接春天。
　　陈新贺忙了一上午，临近一点才终于得闲可以去吃饭。
　　师傅领他去了一家常去的便宜餐馆，等菜期间，师傅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宣布了一个对陈新贺来说异常重要的决定。
　　“你今天出师了！”

　　陈新贺不敢相信，明明前几天师傅都还在骂他笨，说他这个样子怕是要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谢谢师傅都不会说吗？”师傅瞥他，一脸这小子怎么这么拎不清事的表情。
　　陈新贺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水杯，恭恭敬敬往前一送：“谢谢师傅。”
　　“不过，要是把人头剪坏了，可别说是我教的。”师傅接过，心里替他高兴，嘴上却偏捡不中听的说，是个老傲娇。
　　陈新贺又淡淡一笑：“嗯。”
　　“这样的话，明天你就要自己一个人去上北街了。出师了嘛，就要学着独当一面。”
　　陈新贺沉稳地点头。

　　其实师傅一开始是不喜欢这个徒弟的，看起来阴森冷峻一副不好接触的样子。老板分配给他，他拒绝了两次，又见这娃实在没人教，一个人在一边默默学，怪可怜又怪上进的，便又同意了。
　　好在陈新贺虽不多话但学得快，老师傅对他是越来越满意。
　　可老师傅一直有一个疑问。

　　“新贺啊！”
　　“怎么了？齐师傅您说。”

　　老师傅有些难开口，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事像碎嘴娘们才会干的，不过他的好奇心实在发酵太久，膨得不行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一大把的花生米，拧眉看向陈新贺：“我就奇怪，以你小子的能力，那些风风光光的行业随便干点啥不好，大公司还不是你想进就进，怎么会突然要来学理发。”
　　陈新贺淡哂，唇微张：“我……”
　　“别跟我说你喜欢理发！”老师傅提前否决了这一答案。
　　陈新贺偏头笑得无奈：“古语三千烦恼丝。剪了，便没烦恼了。”
　　老师傅撅起嘴，心里烦闷：又在跟他拽文腔，说些个他听不懂的了。

　　“那你父母同意你放弃大好前程来干这个？”
　　“我父母……”
　　陈新贺沉默地低下头，面色变得更白。
　　算起来，自出事后，他已有好几个月没联系过他们了。他不问，陈新祝也不向他提，似乎是怕刺激到他。
　　其实陈新贺心中很清楚，父母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定程度来讲，他们也是受害者。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明明是该由他好生安抚的，但他实在太自私太幼稚。

　　陈新贺不想再更深地回忆那件事，他转移话题道：“那您呢？您是为什么开始理发？”
　　“我啊！”老师傅停下嘴来想了想，颧骨突然凸起，甜蜜地笑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师娘！为她学的。这娘们儿头发每到春天长得老快了。起先我还以为是得了怪病，怕她活不长久，可把我吓得啊！结果这老婆子到现在身体都还好得很。比我都好。我还怕有一天我会……”
　　师傅说到这儿突然顿住，哈哈干笑两声，然后摆手道：“不说了，老婆子常叫我要忌言。”
　　陈新贺听出来师傅没说完的话：他怕自己会比她先离开。
　　他给师傅满上酒，难得的沾染上一丝人情味：“师父师娘都会长命百岁的。”

　　——

　　下午零零散散又剪了几个发，师徒二人收拾工具回发廊。
　　〈一剪钟情〉发廊开在商业街，老板估计是以为那些美女逛街逛得疲乏的时候会心血来潮想进来休息休息顺带做做头发。但他显然不太了解美女。
　　还未进店，陈新贺就感受到了一股冷森森的气息。瞅这氛围，今天店里生意也不太好。

　　可陈新贺推开玻璃门，等候区居然坐了一排的人。他们埋着头，在刷视频。四个脑袋挨着望过去，陈新贺怎么看怎么眼熟。
　　爆炸。五彩。
　　哦。和凌晨时候遇到那几个社会青年一样。
　　陈新贺没想到这年头真还有不少人喜欢这种零零年代复古风。看来时尚轮回又从原点开始了。

　　其中一个黄色爆炸头听到门口有动静，抬起头和陈新贺有了一个对视。然后他兴奋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老大老大，那个人来了。”
　　“嗯？哪个人？”老大被打扰到，不耐地挤了挤眉心，收回聚到手机上的视线，眼神恹恹地移向陈新贺。目光落到陈新贺脸上的那一秒，严肃的表情顿时变得开朗。他激动万分地嚷道：“兄弟你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