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予雪中炭》龙素舟

170、平生夙愿与君同

　　水牢中的大雨停住了，鱼怀隐急促的呼吸着，他在等待接下来的两剑，可站在他眼前的血灵却忽然狂：“逆子愚蠢，你我之间的家事，不劳旁人杀之——”

　　鱼沧海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跪在水里的人，突然转身化烟而去，只留下了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鱼怀隐一愣，道是此间来找他寻仇的两滴血灵都已散去，他却仍被困在这水牢之中，水流声再度响起，他定睛张望只见脚下水位又开始疯涨，转瞬已淹没到他的腰身处。

　　“诶，有三个人已经出去了。”还清海的空旷之地上，长右发现岳参横等人的魂魄消失了，颇为奇怪的挠了挠头，饶是他看守此盏千年，也想不通既然那两滴血灵都已消散，怎么审判还没结束。

　　怪哉！长右将眼睛瞟向还在通过引水石探寻过往记忆的红衣人，道是良册定和那水牢中的人有命定难解的冤仇。

　　引水石泛着湛蓝的光华，良册此前因得知了贪狼灭国的元凶并非是鱼怀隐不禁心绪大乱，此刻身处幻海的他来到天梯之上。

　　过往记忆里的红衣少年满脸伤痕，他已经十九岁了，全身经脉更是被寒气所伤不能修行，如何能登上这试炼根骨血脉的天梯。

　　一个时辰前，他昏死在烈焰阵中，仙门的弟子看他气息全无，就将他的尸身抬了下去等待亲人认领。可到了空旷地方，良册一口憋在胸中的闷气喘过来就诈尸而起。

　　休息片刻后，他胡乱的扯下衣角替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准备再登天梯。

　　四周的人见他如此执着，个个都笑他白费力气，但许是有了一次经验，他很快破了烈焰阵朝着刀山走去。

　　一脚踏入便是利刃加身之痛，良册经不住这钻心之苦，险些整个人都摔在布满刀刃的地面上，幸得一双手扶住了他。

　　是雪的清凉气息，良册熟悉这味道，他猛地抬眼果然见到一双平静却使人安心的眸子。

　　鱼怀隐出手救下一个并没有通过试炼的凡人，周围的仙门弟子上前阻止说此事于理不合，却听那温柔清贵的仙人开口道：“无妨，从今以后他便是司命道宫的弟子，万事有我担待。”

　　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偏爱他，可那时的良册对此毫不领情，他的手从挂在项间的狼牙坠子上扫过，趁着鱼怀隐同那仙门弟子说话的间隙取出绝命的毒蛊藏在掌心。就是这瞬息间取蛊的动作让藏在狼牙坠中的无字命书感受到鱼怀隐体内魂魄的存在而产生震动。

　　这传说中可以更改命格的至宝再次现世，引得六界内修为高深者都为之一颤。

　　鱼怀隐自然察觉到司命对他的预警，可他还是任由良册将他揽入怀中，那蛊虫从他的背后钻入体内盘踞在心脏上有些许刺痛。

　　“对不起……”鱼怀隐给予那少年回应也伸手抱住了他，遂想到如果不是他执意要给司命道宫的人逆天改命，若他不是图贪狼祭台上夺魂法阵的便利能为自己拔出人傀术的控制，那么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就算良王贪心想以自己飞升仙界为条件，答应和仙盟合作坑害他和鱼沧海谋取无字命书，可他当时仍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若能考虑周详必定不会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是他太自负还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可到头来他根本谁也救不了。

　　那么多人因他的一念之差而死，良册想找他寻仇也在情理当中。

　　“你是来杀我的吗？”鱼怀隐轻声问道，可良册早已体力不支的睡过去。

　　他无奈的叹息，想到若是上仙界的人发现了无字命书的踪迹，恐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只好将良册先安置在贪狼国的那间竹屋里，那是他和殷乐在人间的家，是他心中最安全可靠的地方。

　　安排好良册的栖身之所后，鱼怀隐便十分高兴的去藏书阁挑选能够尽快恢复根骨血脉的功法秘术。

　　他鲜有这般用心的时候，以至于他拿出了岳参横等人送他的各种小玩意，一股脑的倒在桌子上细细的挑选，每一个他都很喜欢，这些东西代表着司命道宫众人对他的爱。

　　这世上有人多爱他，所以他急着向良册分享他的喜悦，可是最后他索性不挑了，全都放在一件崭新的白雪银杏衣上捧在怀里往下界去了。

　　“师尊不要去！”幻海中，良册拦不住鱼怀隐的脚步，却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逼迫自己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我师尊在哪，为什么我不能去水牢，我也杀过人，我杀过人的……”良册扔掉手中的引水石，他看向长右愤怒非常。

　　“这……这我哪知道啊……”长右一跃跳到石壁上的孔洞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猴脑，“引水石乃宿命之石，它从来不骗人的，依我看你和你师尊应该是双星同宫一死一生之象，命里注定只能活一个，而你八字身弱理应夭折，可你师尊甘愿替你换命赴死，这结局早就定下了，但现在你们两个都活着，此局未破你们终有一天还会面临同样的选择，你何必辜负你师尊的一番好意呢？”

　　长右的话像是一个诅咒让良册瞬间冷静下来，他的眸光一暗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要毁了这里。”良册坚定道，他不信命，更不会被区区一块石头左右。

　　“你说什么？”长右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使他不在惧怕良册这尊杀神，竟主动跳到他身边，“这实在是太好了——”

　　长右的脸上勾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他当了几千年的守灯人，早就厌烦了这里枯燥无聊的生活。

　　这猴子捡起地上的引水石，将其放到石壁上的一个小缺口中，严丝合缝刚好合适，“只是你若执意要他活着，说不定下次死的就是你自己。”

　　长右满怀期待，他当然想良册毁了这里，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值得吗？”

　　“甘之如饴，求之不得。”良册释然一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鱼怀隐一定要悖逆天意。

　　“水牢就在这石壁里面，你若能打碎这命运之石，还清海自然不复存在。”长右用手指向那块湛蓝的石壁，“我见你手中的剑不似凡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良册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无形剑，他记得鱼怀隐的叮嘱叫他不要妄动杀念使用这剑中的煞气，因为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不可以不愤怒，不可以不怨恨，如果他本身就在黑暗里，又或者他本就是一个不被命运宽恕的人，那么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抗拒，他认同了肮脏与破碎也有其存在的意义，他知道只要寻求光明的心火不死，任何力量都会成为他的武器，只会让他生，不会叫他死！

　　无形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戮之心，剑身震颤释放出缕缕阴毒的煞气。良册的双眸血红，他挥剑砍向那石壁，用尽他平生所有的恨去换取情之所钟。

　　饮水石壁遭到攻击绽放出那所谓的正义凛然的纯洁光芒，它试图去消融无形剑上的煞气，却终将被仇恨同化灼烧出细密的裂痕。

　　水牢里鱼怀隐已被冷水淹没头顶，他想起自己端着梅子推开竹屋的门，毫无防备的被良册取走灵海，葬身在一片火海中，那天他看着良册远去的背影，忽然很可惜他连一句遗言都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很想告诉良册，他不奢求明天却期待良册的一生比他幸运，不必苦苦挣扎，也不必困死牢笼……

　　这个见证过他不堪过去的少年郎会比他更加勇敢，可以在命运的束缚下杀出一条血路，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救他救不了的人。

　　竹屋被焚烧倒塌的时候，无形剑亦是破开了饮水石。

　　仙盟大殿上，还清海在众目睽睽之下炸裂粉碎，其中的雷霆之威袭向在场之人，众人纷纷躲闪开。

　　同时良册尚在藏书阁中的肉身被煞气环绕，嘴角兀自溢出血来，一连串的似止不住般，着实吓了岚因一跳。

　　“这——”苏玄之如何也想不到鱼怀隐能有这等通天之能，竟然把还清海给毁了，他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赤素见鱼怀身受重伤立马抓住这把柄，“无耻小儿还敢说无罪，还清海已经证明了鱼怀隐就是杀人凶手，却不知被他使了什么妖法毁了圣物，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仙盟长老们闻声将司命道宫众人团团围住，有人等待不及竟直接向正处于离魂状态中的鱼怀隐下手。

　　“不要脸的老东西——”易荣第一个迎上去，而一旦开打大殿上便乱了套。

　　苏玄之也想加入战局，却被史读书用剑拦住，他瞧向青衣书生，总觉得似曾相识。

　　慕容子陵不好偏帮任何一方，只能是挡在两伙人中间做和事佬，阻止他们出手伤人。

　　“好呀，司命道宫居然豢养妖物，这等妖女有何资格任仙门长老？”赤素大嚷着，引得众人看向以一敌三的步言。

　　仙盟长老们修为均列人仙之境，他们以多欺少十招之内便可让步言现出妖身。

　　糟了。岳参横暗道不好，想着若是这些人敢伤他们其中一人，他便是陨落在此也要化为魔煞和这欺人太甚的上仙界同归于尽。

　　昔日的灭门之危，擂台之辱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正在众人缠斗时，还清海的碎片中，忽有一红一黄两道魂魄闪出。鱼怀隐魂归肉身，只觉眼前漆黑一片，似是很快就要晕厥过去，他强忍神识崩溃之痛对守在他身旁的一缕魂道：“良册……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伤重……”

　　鱼怀隐说完再难抵昏死之意，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而良册也知其意思魂魄立即进入对方的体内。

　　良册借鱼怀隐躯壳睁眼的一刹，悯生枪竞也不抗拒他的诏令，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扫退众人，“一派胡言，还清海已毁，岂不是天理昭彰告诉尔等，我司命道宫无罪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