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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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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虎终于给周小狼发来了消息,短短的两个字:救我。
郑虎的脾气周小狼是知道的,倔得很,好面子,轻易是不会让别人帮忙的。有次他从外头爬树翻墙进学校,没站稳栽了下来,胳膊摔骨折了都硬生生忍着谁也没告诉,自己去了医务室,然后自己转医院。直到过几天他打着石膏来学校,其他人才知道他摔了胳膊这件事。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这样求助?
周小狼感觉头皮一麻,立马迈开大长腿奔去找路怀远了。自从上次抢劫小男孩被当场抓获,并意外遇见他当初感激不尽的那位“不嫌累”大哥,周小狼那点肮脏狭隘的小想法立刻就灰飞烟灭了。站在那个当初解救他的人面前,他一直以来的榜样和目标面前,他无法不忏悔。自此以后,周小狼时不时就会找路怀远问杜柯的各种问题,还趁机要到了杜柯的手机号,跟他们一起去过几次健身房。
周小狼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想去找班主任,大概是平时混得比较熟,总之等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办公室里了。
路怀远看了这条短信良久,说:“去救他。”
周小狼着急地说:“咱么要不要报警啊,据说这个地方很邪门的,咱么一两个人去估计根本进不去。”
“没有违法犯罪的证据,警察也没办法出警。”路怀远说,“这事交给我吧,你别参与了,等我消息。”
“你也不能一个人去找死。”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路怀远看向来人,索望不知什么时候也跟来了办公室。
索望的下一句话却是对着周小狼说的:“你还记得之前郑虎跟哪些人联系比较紧密吗?有没有跟青行院有关的人?”
周小狼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有。郑虎曾经跟他说过,大小眼似乎以前在青行院里做过教官。
“你应该知道,那地方管得像监狱一样,咱们空口说白话是进不去的。那个地方硬闯是闯不进去的,单枪匹马溜进去被抓住就难出来了。要想安全进去安全出来,就得有个正当理由。”索望说。
周小狼想了想:“比如家长探望?警察查案?”
路怀远接话:“家长那边我试过了,没戏。警察需要批下来手续,我有朋友在警局,我问过,现在这种情况下出不了警。”
索望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记者采访呢?”
周小狼一拍脑门:“对啊!之前有个女记者来过好几回,我还有她联系方式呢。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索望开玩笑似的说:“确实纠结。要不你去找人算一卦?”
周小狼人高马大肌肉美,做起事来却常是个铁憨憨。大概是因为他身边有主意的朋友比较多,他自己也就没什么主意,别人说啥他就听啥,还觉得别人跟自己想法总一致,真好。
周小狼回到教室,立马就去找卜未算卦了。
“算什么?”黑衣女生厚重的刘海压住了眼皮,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动。
周小狼压低声音说:“郑虎被送进青行院了,他发来了救命的短信,我想跟路老师他们一起去救,你能帮我算一下吉凶吗?”
“怎么救?”卜未没有马上摆出牌阵。
“联系之前一直跟踪报道咱班的女记者,伪装成记者采访,混进去,救他出来。”
“不怕被拦下吗?就算是记者,想要带走人,那里的院长也不会答应吧。”
周小狼眉头一皱:“对啊,那可咋办?”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个记者,了解得多些再想办法。”
周小狼连忙点头,感谢不迭。
虽然他平时跟卜未接触得很少,只有偶尔想算个命时才来找她搭个话,但没想到这个女生心这么好,还这么聪明热心。一瞬间,周小狼觉得卜未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变得十分高大,甚至一度超过了打拳很厉害很有力量的黄刺玫。
郑虎刚走进这家学院时,就感觉不对劲了。
大门紧闭着,二米来高的墙,墙上还围着铁丝网,通了电,不像个正常学校的样子。郑虎的父母把他送来后,简单参观了一下环境,看到荣誉墙上满满的奖状、锦旗、学生活动风采展示,对此赞不绝口。
接洽老师还热心介绍,这里有最专业的心理学家和最专业的课业辅导老师,不只学高考内容,还要学国学,修身修心,懂孝道。保证让学生得到由内而外的改造,成为懂事听话,孝顺优秀的好孩子。
光辉的愿景在郑虎父母眼里铺开,他们看了看眼前这个管不住的总会惹人生气的不成器的儿子,又想了想未来的完美儿子,当机立断,交了钱。
郑虎在班里曾经听过一些青行院的负面传闻,因此很抵触这里,也跟父母说了这些。可父母不信,他们相信远方亲戚说的话,相信近来加入的一个玉器爱好者协会的讲师同学说过的话,相信谈生意时酒桌上的陌生客户说的话,独独不肯相信自己亲生儿子的话。
那些亲戚朋友、讲师同学、客户们都说好,你这个小孩非说不好,这么抵抗还害怕,那就非得把你送进去吃吃苦头。你要是不怕还就不送你去了呢,就是得给你立立规矩。郑虎爸妈说。
看我受罪你们就会高兴吗?
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呀,谁让你根本就管不住呢?
没有办法?管不住?快高考了想起来管了,从小学开始就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几天几夜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管我?我一个人在家生病爬不起来找药,打电话你们说生意忙赶不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管我?
你这孩子,爸妈挣钱不是给你花的?我们就你这一个小孩,以后都是你的,你怎么就不记着点好呢?我们在外头累死累活,你不好好上学不听话还抱怨起来了?真是白生了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
郑虎没有再反驳,他已经被接洽老师拽着胳膊带走了。
郑虎被搜了身,扒光了所有随身物品,换上了统一的校服,被关进了一个小黑屋。
屋子大约十平米,没有窗户,完全密闭,吊顶的螺旋灯泡灯光暗哑。一进屋,郑虎就被呛人的气味熏得差点吐出来。
霉味、腥臊味、汗味被发酵许久,一股脑地扑过来,郑虎一点点憋气,很久才缓过来,得以看看屋子里的东西。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东西,一张脏兮兮的草席铺在地上假装是床,上头是污浊的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破棉被,旁边是个桶,相当于厕所,大小便都在里头。
这些就是屋子里的全部设施。每天有一次送饭,从关上的铁门上方的一个小窗口递进来一碗看不清食材的糊状物和一把破了角的汤匙。
起初郑虎不愿意吃这种恶心的东西,但熬了三天后,胃似乎已经开始吞吃他的脏器,动一动便浑身都痛。郑虎屈服了。
他之前看过电视剧,剧里的监狱都不敢这么拍。郑虎觉得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应该是假的,不是真的,这哪是法治社会里会存在的地方啊,这里还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七桐市吗?
晨昏颠倒。郑虎虽然开始吃东西,但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了。从送饭的次数来看,他被关了十天。
刚开始几天,他在屋里嚎叫,拼命晃门,没人理他。后来他用头撞墙,想弄个重伤趁机出去包扎,依然没人理他。
伤口流血化脓,郑虎开始发高烧。他求送饭的人给点药,还是没人理他。
还好郑虎身体底子好,竟然硬生生挺过来了。只不过十天后他终于得以迈出这间屋子时,他脚步虚浮,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老了三十岁。
很快他就发现,出来之后的生活并不比在小黑屋里好多少。
每天都像在军训,但比军训的要求严苛得多,惩罚措施也五花八门。
集合时慢了,罚俯卧撑五十个。上厕所忘记打报告,罚站一个通宵。跟老师和教官顶嘴,或者其他任何惹得他们不高兴的眼神或动作,校法伺候。
所谓“校法”,是根实心的钢管。身强体壮的教官抡圆了胳膊一棍子下去,屁股不烂也得紫一大块。若是打偏了打在胳膊腿上,骨折也是很容易的。
有一次一个身材瘦弱的女生因为喊报告慢了两秒钟,教官训斥时她解释说距离太远没听到,被认为是顶嘴,被动用了校法。
一棍子下去,女生的惨叫整片操场都能听到。
她还有五棍要挨着。
郑虎站出来,替她抱不平。旁边的人想扯他衣角,没敢动。此时别说扯衣角阻止,就是多看了一眼,也会被抓住错误,会被当成同伙一并处罚。
正巧院长权博来巡视,闻言哈哈一笑,说:“小伙子色胆包天啊,看上那个女的了?”
郑虎和女生愤怒地盯着权博。郑虎说:“瞎说什么屁话……”
还没说完,就被两个教官踢了膝盖捂住嘴直接按趴在了地上,往脸上狠狠抽了五六个耳光。
权博笑眯眯地说:“好得很,有难同当嘛。那就一起受罚吧。哦,再加一倍吧。”
郑虎怒目圆睁,发红的眼里是刻骨的仇恨。
“新来的就是能闹腾,”权博整了整自己的蓝宝石袖扣,慢条斯理地说,“受罚完送到静心室吧。”
听到静心室三个字,操场上的一排排学生低垂的眼里满是惊恐,有的甚至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静心室,单听名字像个禅修室,或者瑜伽冥想室之类的地方,而在青行院里,这间屋子里摆的却是些现代化的机械。
比如,电疗仪。
被实心钢棍抡圆了打了十二下,郑虎的屁股已经变得黑紫,仿佛碰一下就会像熟透的浆果一样破皮,喷出黑红的血来。
郑虎被抬到了床上,屁股挨到硬床板的一刹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冒了一身的冷汗。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点疼痛还只是九牛一毛。
他的太阳穴上被贴上了两片电极片,四肢被四个教官死死地按着。余光里,郑虎看见权博进来了,看见他笑着按下了开关。
瞬间,像无数根争先恐后地往脑袋里钻。郑虎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痛苦地抽搐,疼痛,剧烈到极致的疼痛。郑虎活了十几年,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真的,还不如不要生在这个世界上。求求谁,任何人都行,赐给他死亡。
突然,疼痛消失了。意识终于归位,郑虎的脸上湿漉漉的,那是生理刺激下流出的泪水和口水。
权博问:“知道错哪儿了吗?”
郑虎咬牙没说话。听到开关按动的声音,疼痛再次袭来。
全身肌肉都在绷紧,挺了一会儿,嘴巴不受大脑控制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错哪儿了?不该顶嘴,不该出头。知道怎么做吗?会听话。出去会跟人说吗?不会。
电击短暂地停了一小会,又开始了,甚至比刚才更猛烈。郑虎整个身子像是活章鱼被按在炭烤架上,拼命地扭曲抽搐。
“说谎。”权博说,“不诚实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电击和问答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到最后,郑虎潜意识里只会来来回回重复一样的话了:我会听话,我错了,学院是好地方,我要被改造,对不起父母,我要好好学习 。
接下来三天,郑虎没有再被送到静心室,但也没有休息,又被勒令加入军事化训练,每天在地上摸爬滚打,稍有不慎犯了错仍是同样的辱骂摔打。
这样的日子还有三个月。郑虎觉得,这样下去他肯定没办法活着出去。
得自救。
郑虎上次当众给人出头,赢得了不少学生心里一点点好感,虽然没人敢表现出来,但晚上熄灯睡觉后,在被查房的间隙里,郑虎悄悄打听事情时,那些入学早的学生们知无不言。第二天天亮后,他们又面无表情了,好像从没认识过郑虎、丝毫没有瓜葛一样。
在零零碎碎的问答里,郑虎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被收走的手机等随身物品集中放置在某个办公室里,比如,因为前几年出过一些事,最近有新的规定,即使学满三个月能被放出去,他们也会被要求佩戴监听器,两年内不可摘下或关闭,否则还是会被抓回去惩罚。你逃到哪里他们都能抓到,他们说到做到。比如,就算联络到爸妈也没用,学校跟家长都是串通一气的。
郑虎无法想象这种囚犯一样的生活居然在三个月之外还要持续两年,他问,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没有人能管吗?黑暗里有人冷笑着回答,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手眼通天。别妄想了,认命吧。
郑虎没说话,心里嘀咕,命都快没了,还认他妈的命。
他学聪明了一些,不再公然和教官与老师顶嘴,看上去真像是被驯服了。在某一天深夜,他悄悄潜入那间早已打量过无数次的办公室,找到了他的手机,居然还有最后一点电量。他颤抖着手,给周小狼发了消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