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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棒打鸳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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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望发现,路怀远最近心事重重的。
虽然他一如既往地每天睡过点匆匆忙忙奔去学校上课,放了学烧几个可口的菜,晚饭后去遛路迪迦一圈,回家后又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或床上玩手机,但索望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异常。
比如,好几次索望路过客厅时,看到路怀远盯着手机目不转睛,但手机屏幕是黑的。比如,他给路迪迦梳毛,梳着梳着就把它梳成了一条乱蓬蓬的炸毛狗。比如,自打索望搬进来就没抽过烟的路怀远最近身上常有股淡淡的烟味。再比如,一个周六的早上,路怀远起得很早,比他平时上学校早得多。
那天早上,索望起床时路怀远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煎蛋、吐司和小米粥在桌上冒着热气,看到索望从房间出来,路怀远道了声早:“刚想给你放保温桶里,正好你起来了,趁热吃吧。”
“这么早?”索望揉揉眼睛。
往常的话路怀远这时候尾巴就该翘起来了,自诩完勤奋辛劳感天动地,还能顺带感慨下人生好难我可真棒。但今天他只是抿嘴笑了笑,点点头。
路怀远已经穿上了黑色羽绒服,围上了烟灰色的羊绒围巾,手持一把细瘦的长柄黑伞。
索望看了看窗外,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雨。玻璃窗上有细长的鞭笞的水渍。
“我出去一下,中午你叫个外卖或者下楼吃都行。”
“嗯。”
“我……去看一个朋友,下午回来。”
“嗯。”
路怀远蹬上深棕色的马丁靴,关上了门。
索望站在窗前,看路怀远走出楼门,撑开伞,像是铅灰的水泥地上盛开了一朵硕大的黑色的潮湿的花。
他去卫生间不紧不慢地洗漱,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饭,顺手收拾了碗筷——现在他已经会做些简单家务了,然后走进了路怀远的卧室。
路怀远去看朋友前拐去了花店,买了一束菊花,又去超市,买了四瓶啤酒。
乘地铁九站,转公交五站,目的地到了。
刚下车,寒风便刺刀般刮来,路怀远把围巾揪得高了些,冰凉的手有些僵硬。
冬季的墓园,花萎草枯。一座座整齐的石碑前零星地散布着些食物花束,多数已被寒风吹得散落不堪,泛黄的花瓣和散碎的糕饼残渣黏在临近的其他碑上,也无人询问——幸亏碑是死物,不然怕是天天想要争出个楚河汉界来。
路怀远把花和酒放到一座墓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另外两人也陆续到了。
“大康,你这外派训练半年,现在比杜婆婆都黑了。”路怀远招手道。
杜柯瞥了他一眼:“我这是古铜色,死肥宅不配发表言论。”
彭安康这人生得方脸阔鼻,浓眉大眼,身高更是拔群,放在武侠小说里就是个标准的正义游侠客。他爽朗地大笑几声,把手里的花放下,看着墓碑上黑白色的年轻的脸,说:“就属老四没变,咱哥几个现在可都是被社会摧残得不成样了。”
“不,我没有,”杜柯小声反驳,“我依然帅气如初。”
路怀远看了看他脑门前茂密刘海里两撮亮丽的紫毛,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后又简单地谈了谈现在的境遇,与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调笑了几句,揭开了啤酒罐上的易拉盖。
奶黄色的泡沫溢了出来,冰凉的液体入喉,胃里凉而返热。气氛忽然沉静下来,雨丝撞在伞面上发出紧凑的闷响。路怀远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啤酒,说:“我又看到那种玉了。”
彭安康和杜柯同时看向路怀远。
“玉器教,他们卷土重来了。”路怀远捏瘪了咯吱作响的易拉罐。
周一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冬天的太阳温吞吞的,黄得朦胧不耀眼,旁边的云彩白而柔软。一朵云加一颗圆圆的黄太阳,裹一裹就是个奶黄包。
路怀远坐在工位上,难得的没有翘二郎腿,也没骨头散架一样瘫在椅背上,而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出神地望着窗外,一副思考人生状。
贝贤探出脑袋,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路怀远的肩膀:“群里范主任的消息,就你没回了,他艾特你了,赶紧回一下。”
路怀远打开手机一看,又是一片花花绿绿的文字加表情,大意是近期发现多起校园早恋事件,严重违反校纪校规,要求各位老师和班主任“严厉打击早恋行为,纠正学校不良风气”,翻译过来说人话叫“棒打鸳鸯”。路怀远“嘁”了一声,把手机扔回了桌上。
“哎你不回一下吗,不然等会他要打电话来催了。”贝贤为小后辈操碎了心。
“不回,没看到。”
老前辈贝贤无奈地叹气:“小路啊,跟老范刚上没好处的,毕竟是个大领导。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傻比,但表面上还是要听听话的。”
路怀远一脸厌倦。
贝贤鼓足勇气,觉得要拯救一下这个别扭小子,拿起他的手机替他回了个收到,然后做贼心虚地挺起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路怀远瞥了他一眼,又气又笑:“你这人还真是怂刚怂刚的。”
语文老师贝贤琢磨了一下这个词,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褒是贬,便当作是褒,谦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周小狼和郑虎经历了两周的尴尬期,终于恢复了友谊。原来自从那顿饭后,大小眼和郑虎开始了越来越密切的联系。但具体是哪样,周小狼就不甚清楚了。
这天郑虎又逃学了,周小狼体育课的时候怪寂寞的,想找个人去打篮球。他去问了平时的球搭子蓝轩,对方说要去出黑板报,拒绝了。周小狼只好再去别处凑人,刚准备打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黑板报老早不就出好了吗?
没谈过恋爱的周小狼不懂小情侣的心思。
段菱红和蓝轩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听听歌聊聊天。他俩在操场边缘拐角的台阶上肩并肩坐着,一人戴一只耳机,絮絮地说些悄悄话。太阳暖暖地晒着,段菱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歪头往蓝轩肩膀上靠,困意阵阵袭来。
台阶旁是一片铁丝拧成的菱形围栏,段菱红半眯着眼,细长的余光里忽然扫到了一个圆胖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大脑慢一拍地给出了识别结果,是老范!
老师班主任什么的她可以装模作样吓一下,但这老范是块够辣的老姜,被他逮着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段菱红刚想趁老范没看到赶紧拉着蓝轩躲开,就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活泼地从后头拍了拍老范的肩膀,说了几句话,生拉硬扯地把他弄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段菱红看错了,路怀远成功把老范忽悠走后似乎还冲他俩笑了一下。
“你有没有发现,刚才路怀远冲咱俩笑了一下?”蓝轩在刚才被一扯之下也发现了敌情。
“我以为是我看错了。”段菱红揉揉眼睛说。
蓝轩笑了:“我觉得不用警惕他,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为什么?”
“直觉呗。”
段菱红抬头看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蓝轩摸了摸下巴:“至少,这么爱看奥特曼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话虽如此,段菱红心里还是做了许多套方案用以应对东窗事发。然而转眼间到了期末,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路怀远依旧是每天懒洋洋笑嘻嘻地来上课,段菱红断定他看到过许多次她和蓝轩传纸条、课间坐在一起聊天等等,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段菱红也预设过其他可能,有些老师喜欢在课堂上提问两个有绯闻的男女生,然后班里会响起一片暧昧的起哄声,老师则沾沾自喜地认为调动了课堂气氛,自认是个开明幽默的老师。她觉得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非常愚蠢,非常滑稽。
因而,路怀远这没事人一样的态度倒终于让她多了些好感。再加上黄刺玫葛橙她们似乎挺喜欢路怀远,段菱红也就捎带着对他的评分又高了一点点。
但真正的刮目相看是在她去问了几道物理题之后。
段菱红的物理一直不算太好,受制于此,她虽然能在年级前一百站住脚,但每每被物理拽住脚跟,进不了前五十。
七桐十中是七桐市的重点中学,每年的本科录取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一本则在百分之四十以上,每个年级一千多个学生,分二十个班,其中五个文科,十五个理科。文科有一个实验班,理科则有两个。
对理科生来说,通常情况下,保持在年级前二三百名,就能考一个不错的一本。前一百名,则可以冲刺985,前五十名,则是不愁能上重点大学了。
两个理科实验班牢牢掌控着前五十名里绝大部分位置,只留几个零星的空当分散给了剩下十三个普通班。因此,能挤进前五十名的普通班学生是非常了不得的。
整个学校里,K班怕是最没有学习氛围的,也是成绩最差的一个班了。单看K班,绝对看不出这是个重点中学里的班级。虽然自从柴的事件后,众学生家长纷纷要求自己的孩子转班,为了不让K班成为空壳子,也为了减少其他班人员压力,学校已经将实验班的老师统统混着给K班装置上了。
虽说硬件水平上来了,论师资力量K班绝对不输那两个实验班,但奈何学生不争气。尽管此举挽留住了K班的学生数量,但K 班学风依旧十分稀薄。范建业曾经预言,K班高考的时候绝对会大大拉低十中有史以来的录取率,被钉在建校以来的耻辱柱上。
哦对了,这个超强师资力量不包括刚进校的物理老师路怀远——甚至就连贝贤也是文科实验班的语文老师。
由于路怀远进校时间短,还远不到评级的时候,因而算是豪华师资里的一块短板。
段菱红发现,其实路怀远也并不是什么短板。
尽管这个人看上去怪不靠谱的,上起课来却有模有样的,很像个正经老师。
期末考试在即,段菱红终于克服了心理上的别扭,拿着实在做不出的题去找路怀远问了。
段菱红本以为路怀远是个草包,没想到他讲得深入浅出,还真有两把刷子。渐渐的,段菱红跑办公室越来越勤,问的题目也越来越稀奇古怪,有时候就算当时路怀远答不上来,第二天也一定会找她讲清楚。
段菱红隐隐地不那么讨厌这个新班主任了。
路怀远对索望也有点刮目相看了。
据他所知,索望的成绩一直是中游偏下,各科成绩六十分万岁,稳稳当当地卡着及格线上下波动两三分,比日升日落还规律。因此,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回去打算彻夜琢磨的难题索望竟然分分钟就解决了。
“你做过这道题?”路怀远很好奇。
“没有,但用到的公式书上有。”
路怀远:“……我觉得你可能是个物理天才,为什么之前一直考五六十分呢?”
“因为不累。”
“?”
“考高了容易被老师表扬,甚至还揪上去给同学讲题。考低了也容易被谈话。”中等生索望淡定地说。
路怀远感到了这孩子与自己当年上学时巨大的差距,不解地问:“一般来说优等生都会被老师偏爱,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考好呢?我上学那会儿就挺羡慕学霸的。”
索望偏头,头顶的几撮毛俏皮地翘了起来,黑润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你喜欢成绩好的?”
期末考试,索望考了班级第一,年级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