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57、057 琼言（1）

　　三重囚海云在九重天的边陲之地，正如其名，这地界由里里外外拢共三层的乳白、惨白、阴蓝色的云彩层层包裹起来，等闲都是个孑然一身的清净地方，平日里不乏重兵把守，寻常人等都不得靠近，没有手谕更是进出都不行。就算是天帝派兵来提人，也只能是在门外候着，等天兵把人领出来。
　　这一方的天是暗紫色的，云层中夹杂着时不时闪一两下的电光，暗色的环境充分证明着囚海云的人迹罕至，事实上，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儿来这边玩。
　　沈子生和爻辞在外边等着，不一会儿人就被领出来了。
　　神之所以称之为神，与仙的区别自然是极大。经过长时间的幽禁，琼言依旧泰然自若，柔顺的白发披散在身后，蓝衣之上铅尘不染，甚至连个多余的褶皱都找不到，神态自若，仪态端庄，就是双手被缚在身后，神人的威严也昭昭然浮在面上。
　　“左护法大人，人带到了。”役兵司的人说。
　　沈子生当着他们面给人松了绑，朝他们挥挥手：“人我就带走了。”
　　连个谢都不说。
　　两役兵司的人面面相觑，而后统一躬身行礼：“恭送左护法大人。”
　　琼言虽被仙族囚禁，说到底也还是神。虽说龙入浅池不如蛇，到底人家身份在面上摆着，难保有朝一日不会金鳞重铸光辉焕发。
　　“请。”沈子生抬手引路。
　　琼言遍扫众人，心中多少有了数，知道救他的是哪位，颔首道谢。
　　“一闭多年，竟不知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琼言感慨道。
　　“昊初那小子，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来，也是苦了您了。”沈子生说。
　　昊初，是天帝的名字。
　　“天帝为维持秩序，也是煞费苦心。”琼言心中有所微词，面上也得对那高高坐在殿上的人尊称呼一声天帝。
　　“您老倒好，还为他说话？”沈子生调侃。
　　琼言太知道当初沈子生是如何扶烂泥上墙的，想他神通广大也难推前料后，摇摇头，说道：“何德何能。”
　　从这简短的对话中，沈子生听出了不易觉察的嘲讽。当初为了维持天地秩序，确实是由神鬼两界商议之后决定新辟出来一个仙界，供那些得道之人自成一族，推崇其中最具功德之人做天帝。昊初尚在懵懂的时候，青年的身躯肩负起整个仙族的重担，在那段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成为一众仙家的指路明灯，凭斩邪除祟的本事，稳固了仙族的低位，甚至带领一众仙家扫平九重天，成就了如今的仙界。可仙毕竟是由人修炼而成，七情六欲除不尽，劣根就扎在心底。随着时间的变迁，贪得无厌、急功近利等等的负面因素流露出来，仙界也变了味儿。
　　时间的滚滚车轮永远只能向前推进，谁都无法一手遮天，无法篡改来路。
　　一路上，沈子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从郝甜到青弦，从琼凉到落沁，以及那一直在落沁海底苦苦等候的螺音，他最亲爱的姑娘。
　　世事易变，琼言也没想到，那一纸诏书将他唤去，竟是几百年都不得再回到琼凉海。合眸之间，往事历历在目。
　　“琼言上神，你包藏祸心，豢养妖族，你可知罪？”天帝坐在大殿上，好不宝相森严，八百双仙目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欲以目光致人于死地。
　　座下琼言拿出闲庭信步的气势，温文尔雅一笑回之：“琼言乃是神族海神，便就是真真养了一只伥虎，麒麟女君不问，何时轮到天帝来管教？”
　　如同利刃刺在棉花上，非但无事发生，棉花还淡淡一笑说你应该用剪刀。天帝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长此以往，该让他在天地之间如何立下威严？小小琼凉海系都无法收复，将来那些个名山大川的山神海神，又有哪一个肯认仙族的名号？前有空桑后有琼言，将来再出现一万个空言桑琼，就是有一万块玄天石怕是都不够偷的，那他的天帝还要不要做了？
　　一定要以儆效尤。天帝恨恨地想。
　　“麒麟女君怠慢懒散，神族举目无人可担王位重任。朕既平定四海，整顿仙界之余，不妨再帮她一把。”
　　麒麟女君怀化四海八荒的时候，你个小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人家心有所系，宅心仁厚分了个王位给你，真当自己天地共主了？琼言念在心里，把一句不知廉耻也咽进肚子里。
　　“天帝多虑，普天之下一切安好，小神那琼凉海也颇为舒坦。如今家中尚有小神心系之人，如无它事，小神就此拜别。”说着，琼言再拜，就打算离开了，唯恐多待片刻也一同沾染那除之不尽的煞气。
　　人都来了，事情没有解决，还白遭一顿羞辱。天帝更觉得自己脸面拉不下来，何况当着八百仙家的面，此事不解决，日后传出去只怕都会是笑柄。
　　“拦下他！”天帝发号施令。
　　顿时，原本镇守在殿门口的四员大将前后左右分别就位，意欲把琼言团团围在正中间，好来一个前后夹击。
　　见状，琼言这下彻底明了，天帝摆明是要他一个有去无回，再拖下去只怕对自己不利，如果趁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形成，奋力一搏也许还能杀条出路来
　　琼言指尖开始凝聚水气，琉璃一样的盈盈之光闪了一闪，他温软的嗓音中透出一丝凛然之意：“天帝，多行不义必自毙。”
　　“拿下！”
　　天帝重重一挥手，原本护在殿门口的侍卫也都冲了上来，这下彻底把去路堵死了。
　　这浩浩大殿上八百仙家噤若寒蝉，没一个肯出面说话的。
　　倒不是一贯如此，从前有，后来没了。
　　水怀柔万物，水系的法术杀伤力并不大，就算琼言的修为在神中居于中上等，也难敌四个高手的围攻。荧光乍现，如明镜破碎折射太阳光那样昙花一现般一纵即逝，电光火石之后，琼言被束缚住，也被打下了忤逆的罪名。
　　天帝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大闹凌霄殿，八百仙家有目共睹，日后就是说出去，他也是有面子的。
　　“包藏祸心，不知悔改。来啊，传我令下去，禁三重囚海云中，乙字号午宗。赐红丹饮，三日一解药。”天帝以胜利者的姿态大肆宣读，眉宇之间是说不尽的气宇轩昂。
　　琼言知道此去无多路，却没想过竟是有去无回。他不后悔自己的挣扎，如果天帝要置他于死地，无论他今日如何挣扎，都难逃一死。可天帝并没有给他一个痛快，那红丹饮，乃是吊命毒，倘若三天之后没有解药，便会因金丹被毁而毒发身亡。天帝这么做，无非是要告诉他，这山海，他志在必得；这天地，早晚也要顺遂于他。
　　他只是后悔，没有尽早把螺音教导好。离开他之后，那个傻丫头要怎么过啊
　　琼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螺音还好吗？”琼言问。
　　“没了你的血，都快不成人样了。”沈子生说。
　　“也怪我当年心切，以指尖血灌养她。”琼言惋惜地说。
　　倘若不是他心急，不是他私心想让螺音生命中只有自己，而是慢慢地养育她，那么就算日后他离她而去，螺音也会有自己的主见，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风生水起。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自认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不怪你，你又何错之有。”沈子生说。
　　“罢了，不言它。”琼言摇摇头，转换话题，“我的时间不会很多，先带我去看看青弦她们吧。”
　　“螺音还在等你。”沈子生说。按理讲，逃出生天之后，怎么都应该先见最想见的人。这一番，沈子生是在为他考虑。
　　“不了，我要把一些事情交代好，而且你来找我，不正是为了青弦吗。”琼言婉言道。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沈子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为何时间不会很多？”一直沉默的爻辞突然问道。
　　琼言想了一想，缓缓地说：“因为我想尽快处理完这些事情。”
　　两人不便多问，目标直奔六道事务所。
　　郝甜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起来十分不便，出门在外也有损面子，本人也不愿意再做过多移动，经过一番协商，她就在所里的沙发上住了下来。好在沙发足够宽敞，又有曲明在一旁进行无微不至的关怀，日子勉强还算好过，只是苦了白妙喵喵叫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了。
　　“甜甜，你放心吧，我觉得他们一定有办法。”曲明一勺一勺的给郝甜喂冰淇淋。
　　郝甜吃了一勺冰淇淋，用舌尖抿开甜甜的奶油，咽下之后，说：“一定要找到，老娘好不容易傍上一个有钱的，银行卡密码都没套出来，怎么能这么轻易松手！”
　　“天天，我觉得吧，你还是找一个真心喜欢的比较好。你看之前那些男人，你又不爱他们，干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曲明小声地劝她。
　　“明明！”郝甜有点小脾气上头，娇嗔着瞪她一眼。后者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爱猫人士陆岳鸣也囤了不少冰淇淋在小冰箱里，一边揉着怀里小家伙的脑袋，一边叮嘱他：“吃慢点，没人抢。”
　　白妙愤愤然咬咬勺子，哭丧着脸在心里哀嚎：沈子生你丫的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爷我的地盘都被人占领了！更过分的是，她们还秀恩爱！这简直就是虐猫啊虐猫！！！
　　这样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天，在第二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沈子生一行三人回到了六道事务所。
　　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陆岳鸣率先表达了欢迎：“竟然是琼凉海神，有失远迎。”
　　多年之前，他们是见过的。虽说交情不深，好歹有一份同族的情谊在。
　　琼言摇摇头，自谦道：“区区琼凉比不得岳山山神。”
　　寒暄结束之后，琼言来到郝甜身边。郝甜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样貌温润的神，眼中闪烁着期许的光。琼言只给她搭了一脉，便下了断言。
　　“你所吃下的那物，正是你的良人。”
　　“什么？！”话音刚落，郝甜不可置信地问出声，“你不是在逗我吧”
　　“不是。”琼言柔和的面色上不见玩笑的意味。
　　闻言，郝甜只觉得胃中翻天覆地一样的恶心，刚吃下肚的冰淇淋是那么的粘腻，齁着嗓子，让她欲吐不能，漂亮的脸蛋也拧作一团，张着嘴做呕吐状。
　　曲明也觉得不可置信，一边帮郝甜顺着背，一边抬头询问琼言：“您是不是弄错了。”
　　琼言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青蛇一族本就有食鸣蛙的喜好。三生三世的劫，此生是贪，且注定无缘成亲。等这一世走到终点，你们二人就算是功德圆满，可归于琼凉海系，螺音主母座下。”
　　“您在说什么？”曲明困惑不解。
　　想到两人都是凡人之躯，不知道前世今生的因果，而且就算给她们知道也关系不大。沈子生大手一挥，青弦和降寻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窜进两人脑海中。两人再睁开眼，已经明了了前因。
　　“七月流火，待到那时，你二人便算功成。至于南升，他肉身已经沉入落沁海，灵魂注入鸣蛙之中，最后送入你口，也算是了却了前世‘痴’之一劫中他对你的种种过错。”琼言说。
　　“真的假的？”郝甜半信半疑，“那我这大肚子怎么办啊？”
　　“因果循环，这也是你吃了他的报应。”琼言自然地说。
　　“天啊，我怎么知道我吃的是他，我也不想啊，我还没有享受够啊！”郝甜哭丧着脸，“我怎么把它弄掉啊？”
　　“恐怕要等灵魂转世，这怨念才能消除了。”琼言说。
　　“啊”郝甜绝望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