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22、022 迎接

　　往生林是一处结界，虽然连接林子内外，却不能够让内外两边完全沟通。从林子里边往外走的时候，沈子生就留意到了，越是接近林子尽头的地方，空气中焦灼的氛围就越发浓重。单就肉眼可见，外界与之前别无二致，仍旧是澄蓝的天空和掺杂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和沉沉的死气。
　　每一次都是匆匆离开，每一次都是怀着目的奔忙。其实这就是沈子生来到人间之后的写照，身为一个没有感情可以消耗的鬼，什么都无法让他流连，他也不会为谁停留。凡人沧海一世的所追所求，浩浩历史烟波之下的动荡颠簸，于他而言，却连消遣都算不上。
　　他原本以为，来到人间之后，饱览人们填不满的欲望和无尽的罪孽就是陪伴他度过百年孤独的使命，除了独善其身之外，再没有第二条出路。直到进入梅花镇，闯进往生林，那个续命师就像一颗流星一样，带着让他不得不注意的灿灿尾光，在他的世界里堂而皇之地划出了一片天地。
　　沈子生原本只是打算和他做一笔交易，用土地神换沈子灭的信息。但自从来到梅花镇之后，不可控制的事情越来越多，就连对爻辞有意无意的注意都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习惯——不管是怀疑他的身份，揣测他的能力，还是对他本人的关注。这种感觉实在新鲜，沈子生从没有体验过。他并不觉得危机，毕竟这是他百年人间周游的一番经历，也许等他离开梅花镇之后，世上就再没有第二个爻辞，或是和他相似的人了。如此看来，这短暂的相处时间倒还要珍惜才是。
　　一路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就来到了梅宅。梅宅大门敞开着，不同于先前忘记关门那样的敞开，而是大开着，仿佛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又不像是怀着好意的请君入瓮，或者说更像是挑衅。沈子生必然是不惧怕这些的，左右各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埋伏，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空气中隐隐有一些不属于人类的血腥气息，是掺着花木香的铁锈味道，较人类的血而言多了几分生冷。妖魔不会用香料，这股子花木香，提醒了沈子生楼上房间里的灵的存在。
　　“当心。”脑海里传来一个冷淡平静的声音，是爻辞的声音。
　　“知道了。”沈子生也借着灵犀传音，同时走上了楼梯，切断了通灵。灵犀通灵需消耗发起者的灵力，沈子生不想爻辞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灵力。
　　整个宅子里没有任何人烟味，靴底与木质的台阶碰撞发出沉闷声响，更衬死一样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越是接近楼上，掺着花木香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腥甜的气息黏着喉咙，呼吸起来都觉得齁嗓子。
　　此行是有目的的。沈子生先是来到放置神位的小隔间，里边已然是空无一物，原本供奉所用的香炉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了，只余一室空荡荡，和依然跳跃的微弱烛火。
　　果然被先行一步了这样一来，无疑是再度陷入被动，而且是在敌暗我明的状态下。
　　沈子生攥了攥拳头，果断转身。此路不通，还有别条路可以走。第二要紧的问题是花梨的身份，这个疑团也许牵扯到梅花镇的命运，那么有些问题就必须弄清楚。
　　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大量铁锈腥味和花木香一齐翻涌出来，浪潮一样接连扑面而来。沈子生微微皱了眉头，自动屏蔽掉反胃的腥甜味儿，定睛往室内看，入眼竟是惨烈景象。
　　花梨干净的旗袍上沾满了暗紫色的血液，干涸的血块凝结在脂膏一样柔嫩的皮肤上，除了血痕，还有斑驳的伤疤，狰狞而绝望。她头发凌乱着，白净的面庞也沾染了血渍和泪痕，整个人都被锁链束缚着，绑在房间正中央。
　　饶是知道花梨非人，这样对待她也着实是太残忍了。让她失去自由不足，还要破坏她的灵身，着实变态。
　　花梨听到动静，依依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双眼泛着粼粼的水光，泪痕早就干涸在脸庞上，脏则脏矣，仍不失原本娇柔的美感，甚至还因为苍白与暗红的对比而产生了一种诡谲的美。
　　“救，救我”这声音如刚出生的猫儿一般，嘤嘤宁宁，花梨几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灵不像正常人一样拥有痛感和对空气的依赖，然而一旦被术所伤，灵体所承受的伤痛也是常人所无法忍受的。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尽管也没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沈子生还是对她心存芥蒂。沈子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伤痕累累的花梨，毫无波澜的双眼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冷冷地问：“他为什么不救你。”
　　沈子生约摸推测了一番事情经过。西岭口中所说的客人应该就是拘灵的人，他在多年前来到这里，觊觎小五行之地的能量，又不能一次性将它化为己有，于是率先破坏了守护梅花镇的土地神本体，又把花梨留在这里当作守护灵，实际上相当于安插了一个眼线。花梨是被拘禁的灵，所需能量来源于拘禁她的人，那么花梨做了什么，才让给她提供能量的人把她当作弃子困在这里？
　　“主人他”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花梨的神色中添了几分惶恐，“我不能说。”花梨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跌到地上瞬间蒸发了。
　　沈子生用一贯冷漠的神情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哦”了一声，抬起脚打算转身出门。
　　花梨见沈子生这就要走了，紧张又慌乱地晃动了铁链枷锁，脱口而问：“你去哪里！”
　　“不说就算了。”沈子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摆完手就扶上了门把手，作势要出门。
　　“我说！”花梨面容上添了分委屈，由于紧张，扯动铁链碰撞着发出了嘈杂的叮当咣当声。
　　沈子生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在转身之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往前走了两步，和花梨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说吧。”沈子生说。
　　一股子强大的气压压得花梨有些喘不过气，花梨有一瞬间的恍惚，居然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究竟是眼前的男人更可怕，还是她的主人更能威胁到她。不过思考的时间并不很长，因为沈子生每多看她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灵体要折上三分。再这样下去，且不说身上的伤是否致命，就是被这气场压着，都要灵体涣散了。
　　“主人带走了最后一缕魂。”花梨慢慢说，“他没有把我带走，因为我要等一个人。”
　　“他去哪里？”前半句话明显比后半句话有用的多，沈子生对花梨等待的人没什么兴趣。
　　“他是我的心上人，主人说，只要我愿意等，他一定会回来。”花梨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神之中多了两分憧憬。
　　沈子生无语，这根本驴唇不对马嘴，这姑娘是故意的吗？不过看她不太聪明的样子，也不像啊。
　　“他去哪里。”沈子生又压了压声音，重重地发出音节，周遭氛围随着他声音又沉了沉。
　　花梨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危险人物，面上拂过一丝转瞬即逝地彷徨，略略低下了头：“去了西祭坛。”
　　“在哪里？”沈子生问。
　　“往生林往西，梅花镇西祭坛，那是梅花镇灵力最旺盛的地方，只消土地的一缕魂灵做媒介，就能打开梅花镇的封印。主人带走了最后一缕魂灵，怕是要有所行动了”花梨面色不无担忧。
　　调虎离山？花梨口中所言素来三分真七分假，沈子生仍对她的话存疑，但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么梅花镇无疑将迎来巨大浩劫。考虑到出往生林以来，空气中弥漫的沉沉死气，危机倒真的如山一样压了过来，沈子生不得不相信，也许花梨现下所言确实是真的。
　　“我知道了。”沈子生说完，转身又要离开。事不宜迟，自然得马不停蹄地往事发地赶。
　　花梨见沈子生又是要离开，不禁一番紧张，下意识上前两步要挽住他，然而铁链缚身，她跑不过两步就被绊住了脚，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原地，只有声音能够传到沈子生那儿：“公子又要去哪里？”
　　沈子生突然打心底觉得这姑娘脑子太好用很明显这花梨姑娘是被人故意留下来的，也许是混淆视听，也许是牵制他们，总归不是什么好鸟。不过幕后黑手选择这样一个容貌和智商不成正比的漂亮女人来，实在也不算聪明。
　　沈子生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既然她一开始就被拘禁在这里，就让她一直留在这里，等解决了幕后黑手，再超度亡灵。
　　花梨见沈子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时情急，赶紧大喊：“华清阳，他们的目标还有华清阳！”
　　沈子生停下脚步，堪堪转回身，问：“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花梨身上突然窜起几团蓝色火苗，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子焦香的花木味，花梨的神色随之变得扭曲而痛苦，娇滴滴的声音也变成了克制不住的痛苦□□，出口的声音仿佛是拼了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救，救我”
　　沈子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毁灭魂灵的一种方法，叫火灭，乃是引魂灵生前的所有罪孽业火上魂灵之身，将魂灵燃烧殆尽的残忍刑罚。沈子生本无意杀之，甚至还想在尘埃落定之后超度亡灵，兴许还能补足功德簿，谁知那幕后黑手竟然下定杀心。沈子生闻声，三两跨步回到花梨面前，抬手掐了一个咒，食指点在了花梨额头，振声道：“灭！”
　　业火随之跳跃着消失了。花梨长叹一口气，脱力倒在了沈子生脚旁。她身上的衣服被业火烧灼得一团团焦黑，裸露得皮肤上鲜血淋漓，花木腥甜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沈子生着实不喜欢，但为今之计，为了防止幕后黑手再做出什么事来，他只能选择带上花梨一同前行。
　　“我问你。”沈子生蹲下身，冷冷地问，“关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还知道多少。”
　　花梨闭上双眼，睫毛轻轻的颤动，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沈子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能让她口中的主人引业火焚其身，一定是因为花梨说错了什么话，才让那人痛下杀手。这时候，只要沈子生稍加恩惠，这个笨女人说不定就会把知道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沈子生宽厚的手掌轻轻摸了摸花梨得脑袋，来自上古神灵的强大气蕴缓缓疏放着孤寂魂灵的心。片刻之后，花梨睁开双眼，里边写满了悲哀。
　　“我说。”花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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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来源：西游记插曲《伴君常开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