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18、018 醒转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就是在室外也不会觉得热。伸手可触及太阳的屡屡光线，可任凭光照多久，暑热都不会聚集。
　　华清阳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秋千。干燥的风在耳边吹过，什么声音都没有带来。
　　在这样空置自己的无所事事中，一种空旷的感觉突然闯入华清阳的脑海。华清阳一个激灵差点从秋千上跌落，牢牢抓住秋千绳索之后，从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怀疑。
　　尽管沈子生他们从没有问过，可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镇子的？
　　华清阳深深地挖掘脑海中的记忆，可是好像无论如何都挖掘不到先前关于下定决心来到这里的任何一点记忆。就像被人完全抹除记忆一样，那一段的人生经历都不属于他了。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所有记忆都完好无损的保留在脑海里。
　　究竟是为什么想着想着，华清阳皱紧眉头，也紧紧攥着秋千绳索。相比起一开始的恐惧，现在的他更想知道这一切存在的合理性。
　　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就像是被人安排着走进一个未知的领域，一步步踏进陌生的环境，闯进被人布好的局。沈子生他们不是平凡人，可他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用血肉之躯迎接风险，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周全？
　　华清阳低下头，盯着影子愣愣地想着。这些问题实在揪心，华清阳打心底里不想去纠结。艺术家的思维原本就该是活跃的，可他却一条出路都找不到，甚至想把涌入脑海的问题一一撕碎了丢出去——确实有一个曼妙的身姿，捏着小扇将那些个烦恼都驱逐干净了。巧笑倩兮回眸间，时间都为她凝固了。华清阳不需要多加回忆，就认出来那是花梨。花梨单单远远的回眸看了他一眼，就吟吟笑着跑开了。
　　“哎，别走，你去哪里！”
　　其实华清阳压根没看到真实的人影，空荡荡的地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可是通过脑海映现出来的画面却反复提醒他要跟上那个丽影，于是华清阳想也不想立刻起身追着那个身影跑了出去，留下秋千独自在原地晃晃悠悠，投下一个同样晃晃悠悠的影子。
　　梅宅一派寂静，像梅花镇与世无争一样，独自芬芳着。
　　颇有一番收获的沈子生和陆岳鸣两人一猫一路沉默着回到梅宅，梅宅大门敞开着，里里外外却是空无一人。
　　“好安静，没有人在吗。”陆岳鸣率先注意到寂静。
　　“看来是了，估摸是有事出去了。”沈子生站在楼梯上，四下看了看，回答道，“早就觉得宅子有问题，这下正好趁机查一查。”
　　“这样不太好吧”陆岳鸣犹豫，趁人不备之类的事于他而言确实与大义不符。
　　“这些年做的缺德事还少吗？”沈子生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是哈。”陆岳鸣释怀了，抱着白妙踩上楼梯，准备往楼上走，“我照顾一下白妙，接下来怎么安排？”
　　“我去看看华清阳，他对这里更熟悉一些。”沈子生说着，就走上了楼梯。
　　陆岳鸣带着白妙回到两人的房间，白妙睡得朦朦胧胧，大眼睛紧紧闭着，想来在往生林中看到的景象确实是对他冲击太大了，以至于现在还不愿意醒转。
　　陆岳鸣徐徐叹口气，倒不是觉得累，而是担忧怎么和这小家伙解释。陆岳鸣自诩不会撒谎，可他撒的最大的谎，偏偏还是为了自己最爱的人。饶是如此，他也没办法在白妙质问他为什么欺骗自己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告诉他，“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是人世间最敷衍、却最常用的借口。
　　想到这里，陆岳鸣又叹了口气。他坐到床边，轻轻把白妙半个身子往床上挪。白妙感觉到动静，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爪子，陆岳鸣赶紧握住那只爪子，顺着小家伙地毛抚了抚。
　　在无数个夜晚，陆岳鸣都是这样哄他入睡的。
　　初见的时候，白妙还是一只刚开始修炼的小猫。沈子灭是一个杀伐都果决的人，谁也解释不清楚，为何他偏偏养了一只寿命有限的猫。可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就在沈子灭养了猫的那段时间里，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可如果想要猫长命百岁，非得修行不可。冥界是诡谲彼岸，最不适合生灵度化修行，于是沈子灭就带着白妙到了当时灵力最为旺盛的岳山，以洗涤猫的戾气。
　　岳山山神对于来到岳山接受洗涤的生灵都是极为欢迎的，又因为沈子灭是贵客，所以亲自接见。彼时陆岳鸣已经可以幻化人形了，成神的日子漫长又无聊，接待千篇一律的愿者成了固定化的生活，白妙的出现就打破了原本的死水，在他心头漾起一层层波纹。
　　白妙虽然还不能幻化人形，这并不妨碍他和陆岳鸣一起玩。通常情况下，陆岳鸣每天都要接待至少上百位愿者。当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青年或坐或立地同来人讲解或是说道时，白妙就会踩着小猫步不紧不慢地晃着尾巴跑过来，或是扒开衣角钻进去，或是当着一众人的面用爪子扒着陆岳鸣往他身上爬，全然拿陆岳鸣当猫爬架。陆岳鸣不气也不恼，总是将这小家伙顺手抱起来，揽进怀里顺毛，再接着同来人讲话。久而久之，两人都习惯了这种方式，一神一猫的故事也就流传开了。
　　在一次山神茶酒会上，陆岳鸣揣着猫儿一同去了。神仙的东西自然不是凡物，华山山神更是带来了自己亲手酿的桃花酒。据他所称，这酒是采开了百年的桃花做底子，用溪山水净洗之后，封上泰山脚下春末的最后一捧泥，埋在华山极阴之处浇了三千年的雪水才酿成的。开坛的时候，桃花酒的清冽香味传出去了好远，听说地上桃树知道了，一夜之间都被醉得争相开放了，在当时的人间都传成了神迹，更有一些道行不足的小神直接醉在了案前。这酒无比尊贵，华山山神只带了两坛来，像陆岳鸣这样的神，也才分了仅仅一小杯而已。白妙原本对这样的应酬不感兴趣，正兜在陆岳鸣怀里呼呼大睡，兴许是在梦里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竟从陆岳鸣怀里扑了出来，一爪子拍翻了小酒盏。清香醉人的酒香味儿入鼻，白妙也没忍住，趴在桌子上，伏在倒下的酒杯旁边舔了舔陆岳鸣用的杯子，瞬间就醉出了猫步，在酒案上稀里糊涂的打了个滚，沿着桌边滚了下去。得亏陆岳鸣眼疾手快，把他稳稳地接在了怀里，否则恐怕这猫儿就要过一段半身不遂的生活了。倒是落了一段佳话。
　　酒不是寻常的酒，白妙喝下的那一口酒中，蕴含了百年的修为。陆岳鸣像往常一样把睡着的猫儿放在软榻上，沐浴回来时，榻上的猫儿竟成了猫一样的少年。白净的脸，柔软的颊，粉嫩的唇，稀里糊涂地裹着薄被，醉醺醺的模样看上去可爱至极，就像天地间初生的精灵一样，淳朴无暇，干净通透。陆岳鸣不需多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在一旁将小家伙的容颜刻画在心里。白妙一睡就是几天，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陆岳鸣。
　　“哥？”
　　少年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人形，连声音都不只是简单的喵喵喵了，当即高兴得一把搂住了陆岳鸣的脖子，整个人都往他怀里送。陆岳鸣方才认识到，他今后要照顾的恐怕不只是一只小猫了。
　　自那以后，白妙更是欢快地上蹿下跳，一边随着陆岳鸣修炼，一边有事没事的给他惹乱子。陆岳鸣也无数次的想过，白妙的出现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他命中注定的礼物。他闯入他的世界，为他乏味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带他体验了何以谓情。
　　陆岳鸣经常会回想之前的岁月，每每想起和白妙有关的过往，总会觉得打心底里都是暖融融的，也会庆幸他有足够的能力把白妙保护在身边。
　　可是眼下，他却要直面关于欺骗的问题。
　　陆岳鸣捏了捏白妙的爪心，小肉垫的触感极好。白妙胡须颤了颤，耳尖也跟着抖了抖，又过了两秒，随着白光一闪，白猫不见了，酣睡的少年出现在了陆岳鸣怀里。
　　白妙的眉头依然是紧皱的，陆岳鸣看着心疼，抬手要为他抚平眉心。白妙也听话，这就舒缓了眉心。
　　“要我怎么舍得骗你。”陆岳鸣叹了口气。
　　白妙抬手当空抓了一下，正好抓到陆岳鸣衣领。有了依靠，白妙才悠悠睁开双眼。入眼是陆岳鸣盯着他看的眼睛，白妙突然迷惘了一下，眨巴眨巴眼，试探性地叫他：“哥？”
　　陆岳鸣回过神，看见小家伙醒了过来，一把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紧紧搂着不肯放手，紧到白妙几乎要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陆岳鸣声音低哑，絮语不停。
　　其实白妙心里也痛，陆岳鸣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何苦为了他一只猫妖将姿态放低。可是白妙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如果一定要算，恐怕不为他多惹事端就是能为他做的最大的事了。
　　一种无力感漫上心头，白妙耷拉下嘴，回抱住陆岳鸣：“哥，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白妙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值得陆岳鸣为他这么做，明明是自己的一己贪念，凭什么要陆岳鸣为他背负因果。想着想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
　　“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是不值得的？”陆岳鸣的手紧紧揽着白妙，手掌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揉，下巴抵了上去，“只要你想，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愿意，因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