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15、魂殇

　　拂晓的风从远处吹来，一时间，湮没了所有的声响。
　　巨大的树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掏空，微明的光线中，折射出寒冰的晶莹。透明的寒气从的树干深处汩汩涌出，无穷无尽，缓缓地逼近每个人。
　　玲珑的主人看了一旁的敌手一眼，眼里有隐秘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的王牌终于打出来了，这次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男子，还能够逃过吗？
　　蓝衣女子蓦然间一怔，颤抖的手指不自主的抬了起来，直直地指着那个幽暗的树洞，仿佛看到了平生极为可怖的事物。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幽暗的弧线斩开了黑夜。
　　承影的剑气中，一道幽蓝的光芒向前掠去，转瞬便将所有挡在前面的树枝一一斩断——黑衣男子蓦然一怔，只觉脸颊猛一刺痛，幽蓝的微风已经擦身而过，而后，一股灼热的液体自左面的脸上缓缓流下。
　　微微一怔，楚歌抚着脸颊的伤口，心里竟也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味道，让他有些苍凉。
　　“叮”的一声轻响，承影剑从她的指尖滑落，没入清浅的草丛中，苍白的女子定定地望着那里，空荡荡的眼睛里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沉默了片刻，她忽然疯了一般跑过去，想也不想纵身跃入那片隐密的幽暗。
　　“不要看。”白衣男子低低唤了一声，冷彻冰雪的眉目不觉焦急地动了动，他想伸手拉住她，然而，用尽全力，也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
　　就这样近在眼前的人，却仿佛隔了天涯的彼岸，无法泅渡，无法触及。
　　明明只是一个伸手的距离啊……
　　慢慢地，他阖上了眼帘，倔强的沉默了下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既然，是他答应过的事，他就决不会迟疑，即使付出生命即使生不如死，他也会为他完成！
　　可是，为什么即将被人遗忘的你，却要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仿佛有些倦意，水气中的人长久的沉默了下去。
　　这个出身杏林的女子，从第一眼看到时，那种天生的医者情怀和后天杀戮的纠结，就给他一种奇异的震撼，数年来他们一起征战四处，平定武林大小势力——他不想输给那个人，心里一直存在着特别的比较和霸图，按照承诺和想法一路走来，不顾忌她的矛盾和挣扎。
　　到最后，即将并肩凌驾一切之上的时候，她忽然转身离开。
　　他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不能接受她的反抗，所以才会一度放任她在危险之中。
　　然而，没有想到他后悔之后，想要挽回一切的时候，那个介于他们之间不可泅渡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
　　巨大的树洞中传来了一声惊呼，仿佛鸟儿泣血的悲鸣，忽然间，轮回阁主手中的长剑垂落在地，苍茫的神情间，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在何方。
　　她看到了……看到了！当那个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的生命的终结。
　　守护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如果她需要的不是我，那我又能够给她什么呢？
　　很久很久了……不知道过了多么久，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人，种种雄心壮志，王图霸业是他的也是自己的，然而，只有她，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假的。
　　千世轮回如风，最终能够陪她的，只有凌洛。
　　轮回阁主的眼睛瞬间凝定，仿佛透过的遥远的空间，看到了蓝衣女子的表情——那一瞬间，凌洛向来沉静的眼睛里竟然不受控制的剧烈动荡，目光陡然一冷，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看到了么——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啊。”楚歌微微一笑，拂落脸颊滴落的血，灼烈的眼睛里透出针样的冷光，“哦，我忘了……你的眼睛是永不能见的。”
　　恍然间，碧色的光芒，狠狠刺向凌洛的咽喉。
　　仿佛筋疲力尽，白衣男子茫然的注视着月魄惊呼的方向，暗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我答应你的，果然还是做不到啊……如今，她看见了那些，一如你所不愿意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我的眼睛却什么也无法看到。
　　无法看到啊……
　　那个刹那，他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如同闪电般劈下的刀光，忘记了伺机夺取自己生命的敌人，甚至忘记了自己。
　　“铮”忽然间，一道指风弹向碧影，刺向轮回阁主咽喉的刀锋陡然震了一下，重重掠过他的肩头，血染红的白衣。
　　肌肤刺痛，他惊醒般的掠起，如同一只大鸟轻轻的向后退去。
　　“阁主。”恍惚之间，听到有人低唤，白衣公子茫然回首，那人已经掠到了他的近前。
　　仿佛有些惊诧，凌洛嘴角微微一动，浮出一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忘记了么，他的双目已盲，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令主！”忽然听得有人轻唤，黑衣男子霍然一惊，闪电般看向身后——转眼间，一袭白衣入目，他看到了遥遥奔来的人影。
　　微微有些意外，玲珑的主人眉毛一扬——是他？想不到身为玲珑第一谋士的慕容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为了他赤手一人来到这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要知道，以他的谋算明明就知道这是有生无死的事啊，更何况，这个为了霸权野心留在他身边的谋士，本该对自己忠心有限，一旦自己失势，第一个离开的应该是他才对……可如今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留在这里甘心赴死呢？
　　看见平静如死的白衣公子，再看到依旧持剑而立楚歌，仿佛轻轻的舒了口气，慕容忽地笑了起来，然而神色却冷若冰霜。
　　“慕容，是我负你，你所要的我再也给不了——如今，玲珑大势已去，你要走，我也必不怪你。”黑衣男子看着不远处的心腹谋士，眼中慢慢泛起一丝奇特而哀伤的笑意。
　　淡淡的笑了笑，白衣谋士摇了摇头，望着远处朦胧的烟雨，眼神也显得恍惚而悲凉：“如若令主听我一言，趁势而收，何愁没有再起之日呢？”
　　“醒观天下事，醉卧美人膝……”忽然间玲珑令主仰头大笑了起来，眸中掠过排山倒海的气势，睥睨天地，“大丈夫死则死矣，哪里有避的道理！”
　　渐渐地，笑声慢慢低了下去，他垂下视线，微微的笑着，叹息般的低声说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答应你——只可惜，楚歌只有死亡，不会有失败。”
　　他缓缓拍了拍慕容的肩头，墨色的眼眸蓦然一沉，看着有些失神的轮回阁主，眼神冷锐雪亮——离兮，原谅我。我不能放下仇恨。所以，杀戮也永远无从放下。
　　淡漠的叹出一口气，手指紧紧的握住了剑柄。
　　他永远无法实现离兮最后的愿望了，就如他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笑颜。是凌洛太狠，夺走了他这世上唯一珍视的东西！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慕容看着一直跟随的男子，没有说话——这一场赴死一样的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悲凉……然而，有些人是注定了不能失败的，即使死亡，也不能陷于败落。
　　他们宁可焚身而舞，绽放出最后的灿烂，而后，燃烧焚灭，散入尘埃，也不愿意失败的活在永无休止的轮回中。
　　他忽然回头看了抚着伤口的轮回阁主一眼，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光晕——这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都是一样的人吧，只可惜生于同一个时代，所以注定了其中一个的覆灭。
　　然而，无论如何，要覆灭的那一个绝对不能是玲珑……他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