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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两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流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华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塞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党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日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色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中央满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娱乐会所,是欲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交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交易,充满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乱雪,上面长满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荡,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满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色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满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姿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迷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皮皮说。
      “嗯。”
      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党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内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巨大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阴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禁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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