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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满室清辉 ...

  •   我问我爹:“那么……现在你想到拿回《九阴真经》的法子没?”

      他语塞。

      我说:“三年前,我和欧阳锋在洞庭湖的君山上找到他留下的信。那上面说,如果有人能提你们四个的人头去见他,他就会以《九阴真经》相赠。”

      我爹冷笑:“他是故意的,好让所有人都以为欧阳雨已经死了!”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让他的家人知道么?

      爹接着说:“当年他在你身上种蛊,逼我立了两个誓言,一个是尽全力治好欧阳雨,另外一个,是不准泄漏欧阳雨还活着这件事。”

      我怒从心头起。
      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害得我们有多苦?

      我们这几年不是不能见面,就是见了面也没几句话好说,竟然就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欧阳雨还活着!

      我真想立刻跳起来把崔琴的白头发白眉毛拔个干净然后拉到大理国都去当街殴打。

      我愤愤地说:“他好好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难道他还怕别人来抢他的九阴真经不成?难道他还怕——”

      老爹冷笑一声:“哼,你以为姓欧阳的那小子把你骗到荒岛上去,还到处散播你已经被杀的流言,又是为了什么?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自己到手的东西,便容不得别人沾染……”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而且我“被杀”这件事,也不是他到处散播的。但是我能明白老爹的意思——

      崔琴根本就是想一人独占欧阳雨?

      我一阵恶寒。瞧瞧这周围的地势,我说:“这里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亏了他能找得到。”

      老爹却摇头:“这里原本是逍遥派的一个先人前辈建造的,当年我师父也在这里住过。我带他们来,不过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我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道老爹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奇完了又不禁自嘲。不知道这是不是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勉强支撑着爬起来。老爹伸手要扶我,我闪开:“能帮我找根树枝什么的么?”一根黄澄澄的竹杖伸到我跟前:“这个是我撑去爬山采药的。”我点头接过,自己撑着那竹杖慢慢走出去。一步步走到外面,身后寂静无声。

      我想他是对的。现在这样也好,就算我立刻死去,也不用担心他会太难过。
      不就是个陌生人么。

      所以我放心不下欧阳锋。
      欧阳雨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可怜欧阳锋才找到他,又要生离死别。

      然后,我也会死。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我走出石室,在水边站住了。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影子,瘦削,苍白,奄奄一息。我知道那就是我,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个影子和周围青碧的山,上面蓝天白云的倒影一起在水面上浮动着,颇有些与天地同漂泊的味道。我尝试着笑笑,那影子却像在哭。

      我很快就放弃了,转头去看别的地方。人就是这样的,倘若只看着自己,便看不到这世界。
      只见自己周围的群山把这一片湖水围了个严实,远处有轰鸣的水声传来,大约是有个瀑布。前面不远处的水边有两三间整整齐齐的房舍,只因周围长满了高高低低的茶花,看上去就不像那石室里那么冷清阴寒了——想必就是崔琴和欧阳雨住的地方。

      我想了想,撑着竹杖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不知怎的,就不敢再往前走了。里面有很轻微的人声,我听得出来是崔琴在说话。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跟着一阵脚步声,欧阳锋开门走了出来。

      我只好用力笑笑,问:“你爹……还好吧?”

      他静静看着我,猛然一拳打在身边的门框上。

      我看到有血从他指间滴下来。

      我扶了拐杖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仔细挑掉查在他手上的小木刺,然后掏张帕子把伤处裹起来。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

      他转身大吼一声,一脑袋撞在门框上。我用力抱住他:“你闹够了没有——”他挣扎着,又狠狠撞了几次。我抢过去用整个身体挡住他,突然被他一把揽住了。两条刚硬的手臂紧紧勒上来,我几乎窒息。

      只有在那样近的时候,我才听得到他的呜咽。

      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别这样。我会难过。”

      他两手一横,突然把我抱了起来,往外一阵狂奔。我听着风声和水声夹缠着从耳边过去,眼前是一片天地山河颠倒的风景。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到哪里去。

      或者,他也不知道。

      只见他两眼无神,足底生风,一直沿着狭长的山谷往前。渐渐地那几间房舍都从视野里面消失了,一挂高得通天的瀑布撞入眼帘。从天而降的白色水帘直击深幽的潭底,四周的水雾把周围的草木土石都润上了一层亮色。

      水潭之上,斜着一道七彩的虹。

      我叹:“好地方……”

      欧阳锋终于站定了,大口大口喘着气。我说:“放我下来,歇歇吧。”他仍是不肯松手,只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斜靠在上面,仍旧把我抱在怀里。我把头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变得沉稳下来,很是舒服。

      这种时候,无论多做点什么都是煞风景的。

      所以我干了件很煞风景的事。

      我说:“此地甚好。”他挑着尾音嗯一声,表示不解。我只好解释清楚些:“可以埋骨。”

      他本来已经放松了些,现在又是浑身一僵。

      我勉强伸手抱住他:“喏,只是骨头而已。我是哪儿也不去的,你想啊,我轻功这么好,就是勾魂拘魄的小鬼来了,也抓不住我的。我这一辈子向来是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阳间的皇帝都奈何我不得,何况是阴间那些小鬼——”

      他用力抱紧了,脸埋到了我肩窝里。又湿又热。

      我凑到他耳边去:“还有,不许一个人过日子,不然我会一直捣乱,让你进门撞门槛,出门踩狗屎——折腾到你再找个伴为止。只一样,亲热的时候记得关门关窗,不然我会去偷看——”

      “好好把容儿养大成人。”

      “我……以后,你不必挂念,因为我会一直看着你,就在旁边看着——所以,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就说出来好了,我听得到……”

      我自以为很镇定,到了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只觉得肩膀上的衣服都湿了,怀中的身体在发抖。

      我轻按住了他某个穴道,正打算用力戳下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
      听上去很年轻,不是爹,也不是崔琴。

      欧阳锋像个章鱼一样死抱着我,动都不肯动一下,可见脸皮又厚了许多。
      我只得回头,看到一个小厮站在远处,恭敬地拱拱手:“公子,欧阳公子,老爷有急事请你们回去——”

      我伸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拧了欧阳锋一把,然后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小厮跑得贼快,就跟后后面有老虎在追似的。等他跑没影了,我凑上欧阳锋的耳边:“去湖边洗把脸,再回去。”

      沿来的路回去,才发觉其实我们并没有走多远。拐个弯,就看到爹正站在欧阳雨那间屋子门口,脸色苍白;刚才那小厮就站在台阶下面。爹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走近,摆摆手:“阿顺,你扶公子回石室去;欧阳锋,你进来。”

      阿顺道声“是”,小跑过来,伸出手要扶我。欧阳锋白他一眼,也不松手,直直抱着我向前走去。我说:“喂——”

      我爹挑嘴角哼一声:“罢了,都来吧。”

      欧阳锋铁着一张脸,抱我走进那扇门去。只见一道竹雕屏风把屋子分割成两半,屏风外面是简单的起坐间,只有几样简单的桌椅凳几;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后面是一张床,床头隐约有个人影。

      我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这房子有点太小了,三个人挤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

      欧阳锋看了一眼我爹,终于弯腰把我放到地上,右臂却仍扶在我腰间,很像是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地盘的大灰狼。

      我爹也不说话,径直走去,伸手去推那架屏风——原来它竟是能活动的,我爹轻轻一推,就把它折了起来。这下,后面的一切,展露无余。

      只见后面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寂静无声。崔琴侧身坐在床沿,伏倒在床上那人身上,两个人都像是睡着了。
      ——只是崔琴的两只手,仍紧紧握着床上那人的手。

      我已经猜到,他应该就是欧阳雨。

      其实根本用不着猜,只要看看他那张脸就什么都明白了——如利剑斜飞入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覆在紧闭着的眼睛上;挺直的鼻梁,微有些薄的两片唇……光洁的额上没有半条皱纹,脸上亦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
      ——像极了欧阳锋。倘若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定会以为他是欧阳锋的兄长。

      再看看他身边白发苍苍的崔琴,我不由得叹息,难道是崔琴身上过早耗掉的生命,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么。

      我爹推完了屏风,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欧阳锋却显得有些尴尬,问:“他们……怎么了?”

      我爹走过去,轻轻把崔琴的手从欧阳雨的手上掰了下来,回头问欧阳锋:“刚才,他同你说什么了没有?”

      欧阳锋走上去几步:“没有。只说要给……爹输内力,叫我先出去。”

      我爹点点头,言简意赅:“他死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我的心跳也在那一瞬间停了几下。

      我想起老爹的话:“后来欧阳雨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也是命若游丝,全仗着崔琴每天给他输内力护住心脉……”
      原来,油尽灯枯的不是欧阳雨,而是崔琴。
      常年累月地把真气输给别人,任他内功有多深厚,都撑不了多久。

      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得欧阳雨多活了许多年。到死,都要死在欧阳雨身边。
      我眼睛很热。

      三个人在那里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我爹一直看着欧阳锋,看了半天才开口说:“你父亲暂时没事。”说着一把横抱起崔琴,走出门去:“你先给你爹输些内功吧。我料理完了——就回来。”

      欧阳锋一愣:“你——”
      我爹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发抖:“你放心,我照料他这许多年,不会撒手不管。”说完一阵风走了。

      我把欧阳锋往前推了一把,自己走去拉上了那架屏风:“快去,我在外面等你。”欧阳锋回头看我,我点点头,他才捏紧了拳头,坐到刚才崔琴坐着的地方去了。
      然后,试探地伸手,握住了欧阳雨的两手。

      我微一笑,扶着墙走了出去。那屏风外面有把看上去很舒服的躺椅,我在上面一靠,就忍不住想睡觉。索性就放松了,一觉睡去,酣畅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只手拍我的脸,然后又把一颗药丸塞到了我嘴里。老爹的声音说:“吞下去。”

      我闻闻味道就知道是颗不易炮制的护心丸。我明知它没什么用处,可为了不扫他老人家的面子,只得老实吞了。跟着又有一口汤灌进来,苦得我想咬舌头。

      于是我彻底清醒了。睁眼一看,眼前一片昏暗,看来外面已经天黑了。

      老爹问:“你要呆在这里,还是……”
      我抬起身子,往里面看去。老爹叹口气:“他睡着了。”仔细看看,果然有个人影伏在欧阳雨床头,一动不动。

      我摇头:“扶我到别处去。”
      欧阳锋相必是想和他爹多呆些时候的,我不想他为难。

      我爹没有自己动手,却叫了那个阿顺来。阿顺架着我朝他住的石室走去,他跟在后面,脚步很乱。

      结果我又躺回了白天那张竹榻上。等阿顺点上蜡烛走了,他才坐到我身边,呆看着我。我索性躺直了,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说吧,他还能活多久?”
      我爹不说话。
      他应该知道我说的是欧阳雨。

      我说:“我虽然没尽过什么孝道……但是跟你要样东西,应该可以吧?”

      他把脸扭到一边:“什么?”
      我说:“我记得……你不但很会做药,还很会酿酒。”
      他点头。
      我努力抬头,很用力很认真地说:“我要你酿一坛‘醉生梦死’。”看他有些不解,又解释:“给欧阳锋。”

      瞧老爹的脸色,应该是明白了。
      我说:“办得到吧?”
      他点点头:“办得到。”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然而我还是听得一点隐约的动静的。两鬓斑白的一个人,哭得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他终究没能甩掉我。

      然而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是折磨。

      我抬起手,稍一用力,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欧阳锋对我管头管脚,每天都要把我全身上下来回搜几遍,要藏点什么真是难上加难。这只簪子,还是路过蜀州的时候,我在马车上一眼瞧见,闹着叫他买回来的。

      他铁着脸去买,回来给我插上,非常鄙夷地说:“死爱漂亮。”
      这东西确实挺恶俗。金黄的簪子,头上缀着几粒鲜红的玛瑙,简直就是给小姑娘戴的。

      到了云南地界,他带我去找一个所谓的名医。他们谈正经事的时候,我用从他那里偷来的银子,跟药店跑堂的买了几味药材。分量很少,我偷偷把他们炮制完了,也就玛瑙珠子那么大的一颗。外面少不得要再加层红色的泥衣。

      缀到了簪子上,居然躲过了欧阳庄主的法眼,我非常佩服我自己。

      现在我把它取了下来,放到嘴里,稍一用力就把泥衣咬破了。
      真好,还是甜的。
      我喝了那么多苦药,是时候吃点甜头了。

      意识渐渐变得微茫。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朦胧中,还能看得到满地的清辉,还有外面月下清冷的风景。有风吹进来,还带着湿润的,草木的香气。
      舒服极了。

      大概是刚刚睡了一觉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药的分量太少,一下子还睡不实,总觉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模糊中看到的欧阳锋还是锋芒毕露的年少模样,比现在要嚣张得多。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静静地站在明亮的月光下,人比月更明。

      我看到他回头对我一笑。
      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幻觉。

      那个时候,他从未对我笑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明天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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