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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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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殿下是先帝爷最小的儿子,可惜命格不好。一生下来,他的生母就被活活气死了,先帝更是不喜,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又患了个癞子的毛病,那些奴才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哪有好日子过呢?”
周美人边说边叹息。
顺着那道七曲八拐的小路,他们已经回到青鸾殿来。不同于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青鸾殿内自是温暖如春。宫女们早将那少年的脏衣服脱了下来,却一个个后退着不敢靠近。
那少年的肚子上,背脊上,都长满了碗口大小的疥癣,鲜红颜色,模样狰狞而丑陋,就好像会扑出咬人一样。一个宫女甚至捂住了嘴,转身呕了出来。那少年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弯腰想捡起衣服穿上,却被人一把拉住。
“你需要洗澡。”宁真严肃的说,捋起袖子把他一下摁进了浴桶里。那少年不断挣扎,可惜年纪和体力都不是宁真的对手,只好乖乖的被他从头到尾洗了个遍。浴桶的水换了两次,才堪堪将他身上的污垢消融干净,露出手腕上的黑蟾印记。
黑蟾,比灰雀好不了多少的低等命格。
“你都不怕被我传染吗?”那少年将手腕隐藏起来,冷冷的对他说。
宁真当然不怕,就算他没有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也同样会这么做。这个少年真是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因为命格被人欺负,被人践踏,甚至连父母都要狠心抛弃。
他将沐浴后的少年带到摆好了上面摆满了刚烤好的芝麻小圆烧饼的紫檀小方桌前坐下,那少年眼里一下发出了光,衬得那张瘦瘦的小脸更加清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充耳不闻,只管往嘴里塞东西,宁真想了想:“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叫御厨做些过来。”
那少年顿了一顿。
“徐长厉。”
将满满三笼烧饼都吞下去之后,徐长厉满意的拍拍肚子,抓起自己的旧衣服就准备离开。
“你还可以过来吃点心的。”宁真对他露出笑容,“你住得远不远,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去?”
徐长厉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直看得周美人不停摇头:“真是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善心,十三殿下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宁真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吹杯里的茶水,碧绿的叶片一沉一浮的,比面前一脸虚伪假笑的女人有趣得多。
何况,她还是徐长赫的老婆。光是这一点,就让宁真很难对她生出好感。
就在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徐长赫来了。周美人立刻起身行礼,清丽秀美的身姿委顿在地上,仿佛一朵盛开在水上的莲花。
徐长赫看着她慢慢退出,态度不卑不亢,嘴角突然挂起一丝笑意。
宁真心里更憋闷了,他理也不理徐长赫,径自走到院中,开始扯那几株腊梅花的枝干,扯得院里落下一片瑟瑟发抖的声音。
徐长赫笑意盈盈的过来:“这个周美人知礼识仪,嫔妃中也属难得的很了。”
枝头的梅花又凋落了几朵,宁真不高兴的道:“哪里知礼识仪了?非要呆到现在才走,分明就是等着见你。”
徐长赫皱眉:“小真,尖酸刻薄可不是你的本性。”
哗啦啦梅花雨下落一地,宁真又去抓另外一棵树,越抓越狠,眼里也蓄上了泪水。
“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满意可以找别人去。”
徐长赫无奈,握住他的手腕拖回:“好了,不要抓了,再抓指头就秃了。哪里学来这个毛病?整个园子都被你祸害了。”
宁真抿着嘴不动,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抓心挠肝的酸楚。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十分陌生,令他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也委屈极了。
徐长赫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把人拥在怀里走入殿中:“朕是逗你玩的,朕又不是瞎子,怎么会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
“可是你对她笑了。”
“朕说的是实话。”徐长赫看着他的眼睛,“除了你,朕谁都不喜欢。”
宁真抬起头,别人说的话他可能还会踟蹰,可徐长赫的话他却是深信不疑的。他心里甜丝丝的。我也喜欢你,他想,很喜欢很喜欢。一阵红晕爬上他的脸颊,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徐长赫看着他睫毛下藏着的那颗泪珠,晶莹剔透的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心里一动,靠近吻了吻他,不是像往常那样印在眉间,而是殷红的嘴唇上。
仿佛始料未及,两个人都愣住了。徐长赫吸了口气,眼里的温度热烈起来,他捧起了他的脸,将他带入了帷帐之中。
天边泛起了珍珠样连绵的白色,夜还未退去,更鼓声却已闯入好睡者的梦里。追雁领着宫人跪在一旁,为踏出床帏的徐长赫洗漱更衣。
徐长赫着装完毕,回头看了一眼。他昨晚是冲动了些,宁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自己还折腾了他整整一个晚上。明明他最厌恶的就是像他父皇那样纵情声色的人,偏偏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个。即便现在,他脑海中还萦绕着那些香艳绮丽的画面,还有宁真柔着嗓子讨饶的声音。
招过追雁吩咐了几句,徐长赫还是起身上朝去了。从此帝王不早朝这样的荒唐故事早已自前朝终结,他要做明君,就不能有任何为人诟病的污点。
宁真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爬到正空。他脸上一下烧红了,整个人都恨不得埋到枕头里去。就算他再无知懵懂,也知道和徐长赫发生了十分亲密的事,可他连一点后悔的感觉都没有。从小就没人亲近他,所有人都骂他灾星,瘟神,就连父母和养父母都嫌恶他,只有徐长赫愿意对他好,他也终于有了可以相伴终生,托付心意的人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期待,却终于成真了的幸福。
自那日过后,徐长赫每天必定过来陪他用膳,说话,一应用度比往日更加丰盛,在床上也十分耐心,两人夜夜同眠,甜蜜得就好像新婚的小夫妻一般。
“十三殿下的癣疾根深蒂固,老臣无能,无法根除。”
徐长厉躺在床上,冷冷的看着御医走出殿门。他被宁真弄到这儿来本就十分不耐烦,此时只想穿衣走人,却听那少年嘀咕了几句。
“你不要担心,有法子的。”
徐长厉嗤笑,连御医都说没法子,他有什么办法?然后惊讶的看着宁真掏出一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碗中。
宁真满头是汗,显然疼得不轻,连忙安慰道:“不怕,这是药,很灵的。”
徐长厉就这么被强硬的灌了所谓的药,奇异的是,他的病真的有了好转,癣的颜色越来越浅,最后完全消失。他好像也因此放下了戒心,和宁真亲密起来。如今他面色红润,衣着光鲜,模样比宁真都不逊色几分。
徐长赫对此也不发一词,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既不亲近,也不排斥,跟陌生人无异。两兄弟在青鸾殿碰见的时候,空气沉闷的仿佛可以滴下雨来。
宁真也无计可施,他近来变得十分奇怪,不仅极其易感,连痛觉都恢复了,甚至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了些。不过是在手指割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就让他连刀都拿不稳。
他是从来不生病的,所以连这个可能性都忽略了。
“主子,最近那个周美人怎么没有再过来了?”
宁真摆摆手,他正在捏一个徐长赫样子的泥人娃娃,高高的冠冕,英气的眉毛,笔挺的朝靴,他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捏好了,放在那里,一个人傻乎乎的笑出声来。
自从上次见过之后,那个周美人仿佛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做朋友,几乎每天都要过来拜访一次,偏偏她又态度亲切,宁真就算心里不悦,也不好直接打发了她。
说不定她是想通了,觉得再怎么努力都打动不了徐长赫,所以放弃了呢?
可他很快就知道他错了。
乱石林立的假山上,建造精巧的四角方亭立在中央,这是御苑眺望风景最佳之处。郁郁葱葱的老树松柏之中,徐长赫牵着周美人的手,正向她指点脚下的冰雪风光。两人郎才女貌,言笑晏晏,任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一双璧人。
可能是他的脚步声终于惊扰了两人的亲密。徐长赫回头看见他,愣了一下,周美人则受惊的躲到了他的身后去。
“你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宁真哑着嗓子,眼眶开始红了。
徐长赫皱眉,他还没有回答,身后的周美人就淡淡的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有随心所欲的自由,倒是宁公子这样冒冒失失的冲撞了圣驾,该如何自处?”
她说的尖利,徐长赫却只是听着,并没有加以阻止。那高高在上的表情和语调,无一不在表明她的胜利,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终于将他这只蝼蚁踩在了脚底。
宁真退后了一步,喃喃自语:“你是皇帝,就可以随便骗人,不顾别人的感受了么?”
“那你呢?”徐长赫终于说话了,他冷着脸,声音也压得很低,仿佛带着不容置辩的怒气,“你明知道十三是什么命格,还要和他走这么近,有没有将宫内宫外的议论放在眼里,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原来是这样。宁真恍然大悟:“我的命格比他更差,那你是不是也要开始疏远我,以后都不再见我了?”
徐长赫阴着脸一言不发。
宁真点了点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洒在他离去后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