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丝雀的那些年》思若何

1、第 1 章

　　小小的身躯包裹在白底青花的狐狸皮鹤氅中，赤金嵌玉带钩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毛茸茸的衣领柔软而温暖，将那张清俊秀丽的脸蛋衬托的花团锦簇似的，更加难描难画。一阵微风吹过，纷纷点点的梅花瓣儿如受到召唤般的落在他如瀑的黑发上，就如同夜河下滚动的星辰。

　　明明是一幅美丽到赏心悦目的画面，闵太后却觉得心里像被扎了根刺，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

　　宁真，宁府的小儿子，青鸾殿里的长住客，她儿子见不得光的小情人。

　　满朝文武，后宫内外，谁不知道晟文帝刚一登基，就在自己身边养了只千娇百媚的金丝雀儿，日日相伴，同卧同起，宝贝得不得了，什么都惯着他，什么都先紧着他，把那后宫的三千佳丽视作了无物，正眼也不瞧一下。这样的祸国妖孽自然引起了无数的好奇和议论，可无论他们怎么猜测都没有用，这只色彩艳丽的鸟儿被主人牢牢的锁在深宫，精心呵护着，紧紧抓附着，任谁也觊觎不得。

　　还真是当天仙儿了。闵太后冷笑一声，可再怎么仙儿，到底没有超凡入圣，窝在这后宫里，就得守这后宫的规矩。破了规矩，别说是她，就是这上上下下的这么多主子，哪个轻饶得了？

　　她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迂腐不堪的老怪物，当初这人进宫的时候，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儿媳”。可玩意儿就该有玩意儿的样子，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早晚都是要吃苦头的。

　　“宁公子，哀家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窗子底下正是一丛白梅，今日天暖，枝头树干间绽开了不少，一团团，一簇簇，绣球似的，迎着这冬日难得的阳光，尽情舒展，肆意张扬，好像要把春意早早的点缀在上面。宁真看着离他最近的那朵花，斜斜的从窗外探进来，几乎要够到他的耳朵，然后不堪重负的掉了下去。

　　宁真的眼神就随着那朵花落到了地上。

　　眼见宁真对她置若罔闻，饶是闵太后在这后宫沉浮了半辈子，此时心里也有点儿压不住火，冷笑道：“怎么，宁公子是没有听见？”

　　“听见了。”宁真的眼睛终于看了过来，抿了抿嘴，慢慢的说。

　　“这位周美人可算是十分难得了，温柔贤淑，家世清白，就连皇后也赞不绝口。”闵太后不等宁真继续说话，直接开口道，“由这样的人选诞出来的皇儿，一定会福寿绵长，保我大苍千秋万代。”

　　一直闷坐喝茶的闵皇后微微动了一动，捏住了手里的茶杯，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杯里的茶水摇晃不已。酸楚难当是必然的，谁愿意故作贤良的为自己的丈夫挑选女人？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闵皇后看来，解决眼前这个狐狸精才是首要之重，只要能把丈夫抢夺过来，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在所不惜。

　　已经一年多了，她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了。

　　“况且，那个女孩子还是少有的金鹏命格......”

　　听到这里，宁真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默默的把视线移了开去。

　　在大苍，所有人出生手腕上都会带有伴随着决定一生荣辱兴衰的关键印记—命格。青龙和火凤得天庇佑，是天定的君后之格，余下的依颜色依次减之。大苍百姓，包括皇室贵人，无不笃信于此。如果你福星高照，对应的命格大富大贵，那么就算资质不佳，生性蠢笨，也会有贵人提携，明灯指路，一辈子顺风顺水；相反，如果倒霉摊上了个不详的命格，哪怕你高门望族，天纵奇才，也不会有人愿意多加亲近，只会退避三舍。命格之说入人心者，使得许多命格不佳的孩子出生即被抛弃，甚至惨遭凌虐而死。

　　何其不公？可命运就是如此，脚下踩着的灯，头上悬着的剑。

　　绝佳的命格自然是凤毛麟角。像是青龙，几百年来大苍也才出了徐长赫这么一个，一出生就是无可争议的真命天子。周美人的命格已经是极好的了，放眼整个宫中，也找不出相当的来。就连皇后，也是银鹄之命，比她远远的差了一大截。至于火凤，也只有在奇闻异录中得见罢了。

　　“夫之赤凤，天与之格。身被万金，翼舒百里。福泽绵延无极。青龙命定之后也，两者相合，则天下可定，万世可图......”

　　真是令人羡慕啊。宁真想起自己翻过的一些古籍残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近乎透明的如玉肌肤上，一只灰灰的，小小的麻雀匍匐在上面，如同一片破碎的枯叶。

　　灰雀——最下等低劣的命格。传闻里，带有这样命格的人不仅一生艰难困苦，还会给亲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祸灾。就算在尚未开化的僻壤之地，这样的命格也是遭人唾弃的，何况是在被金玉环砌的大内皇宫？像太后这样礼循敬祖的人，没有把他从廉矩门外打出去，已经很是宽仁施恩了。

　　“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徐长赫生孩子吗？”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宁真终于开口了，慢慢的，凉凉的，仿佛寒冰下流过的泉水。声音也很好听，清脆中略带一丝低沉，就好像散乱的雪融化在芭蕉叶上，一滴一滴的流淌下来。

　　听到皇帝的名字这样肆无忌惮的从对方口中说出，闵太后皱了下眉，还是选择了容忍：“正是，宁公子意下如何？”

　　“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跟他去说吗？”宁真猫儿眼般的清澈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我可不知道怎么让别人把孩子生出来。”

　　空气里漫过一丝尴尬，闵皇后气往上涌，冷笑道：“宁公子真是傲气的很，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岂不知以色侍人，能独霸圣宠几时？”

　　闵太后挥挥手制止了她，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从宁真身上转开，移到隔梁下的珠帘上：“宁国公，你都听到了？”

　　太后寝殿分为两室，硕大的珍珠和珊瑚串成的帘子将内外间隔开来。透过重重绮靡，浑厚沙哑的苍老声音传入：“老臣惭愧，教养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孽子，请太后降罪！”

　　是爹爹的声音......宁真呆呆的朝那边望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心里还是起了一丝涟漪，有些酸，有些涩，有些不可触及的难过。

　　爹爹还是这样讨厌他啊。因为命格的关系，他在家中永远是被冷眼和忽视的存在，爹爹永远不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现在为了皇家的事情，好像更讨厌他了。

　　大概是因为生长环境过于单调，宁真从小就有些呆呆的，感情也比较迟钝，听到这些话也只难过了一下子，很快就不想了。

　　“既然国公爷都这么说了。哀家只好做回恶人，替你好好管教管教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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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雪又化了一层，大红漆柱上，流丽的碧瓦朱檐拱出一轮正要当空的红日，把这四周的景物都映照出几分生机盎然，一改往日肃穆古板的形象。就连庭院的那树梅花，也好像得了精神，开得朵朵耀眼。

　　宁真就跪在那株梅花下面，听着他爹和太后皇后的寒暄，眼睛却移到皇城以西，最恢弘最威严的那座宫殿上。

　　时辰快到了，徐长赫该下朝了。

　　耳边纷纷扰扰的喧杂声渐渐淡去，宁真又看回梅花，一朵朵细数起这满树的茂密芳姿。

　　徐长赫赶来的时候，他衣襟上的花刚好落满一兜。眉目清丽的少年，和着凌乱缤纷的落英，也不知是花点缀了人，还是人渲染了花。

　　宁真正数到第六十七朵，突然身上一暖，心也跟着定了下来。无论何时，只要这个男人一出现，自己就能得到绝对的安全，就好像当初他把他从那群恶人手中解救下来一样。

　　“我腿疼，走不动了。”

　　徐长赫刚刚把貂裘解下，披在他身上，就听到他这似抱怨，又似撒娇的话，偏偏语气又这么呆板，一点起伏也无，忍不住笑了，慢慢下蹲，双手后倾揽住他的膝弯。

　　“上来吧，朕背你回去。咱们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