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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夜凉如水,陆从容木讷的从岳凌房间走出。微暖的暮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阴冷夜色,苍劲的风不知道来自那座终年积雪的山脉,带着远道而来的风尘,带着彻骨的寒冷,带着山尖那一堆历久的雪,让这夜凉如水。

      方才顾长砚说得很坚决,拓苍山门规第六条,是欺瞒之过,像陆从容这般有意欺瞒,骗取师祖信任的罪加一等。他决定逐陆从容出拓苍山,从今往后,师徒恩断,再无来往。

      无论岳凌怎么解释,就连江迈风都苦口婆心的劝解。顾长砚一概恍若未闻,他态度强硬,做出的决定,向来没有转圜余地。

      陆从容不知道怎会回的房间,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到了房间的桌边,手里还捏着一只绿釉底茶杯。她心情不好时,会在手里捏一个东西。

      方才尚影和她说了什么就跑出去了,她没听清,只听见房门嘭得一声关上,只留下她一个人。

      方才顾长砚神情漠然,这月余的师徒情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从他想去了结陆从容性命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这位重华师祖和所有正派都不一样。

      素来严苛待人的靖节师祖都唤她一句从容,而她这位师尊,却从来只是唤她陆从容,亲不亲近,从名字都能听出来。他无情对己,慈悲对众,他从来都不想收徒,视陆从容为累赘麻烦。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结束?凤凰明王有时候脸皮很厚,无论别人怎么辱骂她都嬉皮笑脸。有时候脸皮却薄如春冰,稍稍一碰就碎了,翘起的冰棱悉数刺向她自己,血肉模糊,疼得倒吸凉气。

      她气恼顾长砚方才言辞冷淡,完全不顾师徒情面,半点余地都不留给她。她气极了,竟也完全没想到去找顾长砚服软。

      凤凰明王有时候面子情结上来了,也顾不上在顾长砚面前装什么柔弱小弟子,她想去找顾长砚说个明白。

      她再次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顾长砚房前,有些淤青的手背敲了敲房门,另一只手甚至还拿着绿釉茶杯。

      “还有什么事?”顾长砚俊眉微皱,神色如霜,一如这清冷夜色。

      其实顾长砚往日就是这副冷冰冰的表情,但是陆从容今日情绪浮动大,觉得这位自视甚高的重华师祖看不起自己。她心头刚按下的怒火又立即窜起,瞬间就燎了她五脏六腑。

      嘭一声,捏在她手心那盏茶杯轰然破碎,尖锐的瓷片刺进手心的细肉。

      顾长砚的眸光闪了闪,看向陆从容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他忽然有片刻的心软,甚至是后悔。重华师祖暗自心惊,他向来一言九鼎,语出不悔。

      如今看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陆从容,他想,如果这只小凤凰又像往常一样,软巴巴的撒娇,他是否还能坚持刚才的言辞。

      “我来不是认错,”陆从容用的你,而不是师尊:“我没有错,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不会认错,更不会请罪!因为你根本就不信所有人,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而且,你也从来不想收我当弟子。”

      顾长砚双眸微眯,默默等着她下面的话。

      “你要记住,不是你逐我出师门,而是我陆从容主动离开拓苍山,我早就不想干了,当你的弟子每天都要胆战心惊,你脾气大,性格差,就只有脸好看,那又有什么用?你以为除了我还有几个人能忍受你的坏脾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凰明王忽然有些心虚,她偷偷瞥了顾长砚一眼,发现他神情没有异样,墨色流转的眸中反而有一丝探究。

      方才一腔邪火随着她的豪言壮语发泄出去,心虚和忐忑逐渐从心底蔓延上来。陆从容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的发现左手有点疼。她偷看了一眼,鲜血如注,一粒粒饱满的红豆从她指尖坠下,摔得血肉分离,绽出无数分支。

      嗯?什么时候伤的?

      她蜷了蜷发麻的手指,收尾的气势远逊方才:“就这样,我回去睡了。”

      语罢,凤凰明王抱着窜血的手掌,落荒而逃。

      陆从容回到房间给自己包扎伤口,心想完了,原本她可能还有半线生机,现在半线都给她自己掐灭了。

      她把伤口洗净,对着烛火夹出掌心的碎片,撒止血药粉,裹上纱布。眼下没人帮忙,她只能用嘴咬住一头打结固定。

      完成之后,陆从容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带血的纱布,心里忽然生出无限怅然。她往日也经常自己疗伤,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是她现在却觉得满腹心酸。

      她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今天这件事,她一定可怜巴巴的凑在顾长砚面前,求他给自己上药。而顾长砚虽然表面嫌弃,最后还是会妥协。心念催动陆从容叹了口气,带着烛火都闪了一闪。

      “丫头,你在房间里的吧?我看你灯还亮着。”

      岳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从容才猛得惊醒,她把桌面的纱布收拾了,开门让岳凌进来。

      他侧身进来,霜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他收起了嬉皮笑脸,到有几分老者的沉稳:“丫头,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你的伤怎么样了?”他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只白瓷小瓶:“我也没想到引来的狼妖会让你受伤,这是雪肌丸,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保证不会留疤,不然,咱们长砚得心疼死。”

      陆从容垂眸苦笑:“师伯,你就别取笑我了,你也知道,师尊——”她顿了片刻:“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徒弟。”

      岳凌看着陆从容,仿佛透过她看到某个孤寂的身影,他清明的眼中升起一丝苦涩,带动脸上皱纹轻微的抖了抖:“丫头,我这个师弟性格孤僻,他独自一人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你千万别生他的气。我和迈风在劝劝他,说到底,这也是我的错,我们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长砚的。”

      听着乐天师祖的肺腑之言,陆从容逐渐找回理智。

      向来潇洒恣意的凤凰明王不知是怎么了,这世人辱她骂她,真真假假,污言碎语,她从不在意。如今却这般气血翻涌,难以控制。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肯定是涅槃重生的后遗症,凤凰明王这样想着,联想到这些日子的反常,愈发坐实这个想法。她现在顾长砚面前流露出来的情绪,是真情还是假意,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首次涅槃,修为几乎褪尽,需要找到凤凰骨才能恢复。现在还需要留在拓苍山,直到找到全部凤凰遗骸。

      陆从容心绪稍定,看向岳凌:“但是师尊性格执拗,他说出来的话,恐怕没有转圜余地。”

      岳凌:“咱们先回拓苍山,等过段时间他气消了,我和迈风再去找他谈谈,丫头,让你受委屈了。”

      陆从容沉思片刻,问出了一个思考很久的问题:“师伯,为什么你们这么极力拉近我们两人的关系?”

      岳凌微怔,答道:“你是千百年来,唯一能近长砚左右的人,因为”他双眸微眯,想起遥远的从前,这些话并不该对陆从容说,他不动声色的换了话头:“长砚的性子孤僻过甚,我们只想为他找个人能陪他说说话,让他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从容,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凤凰明王当然懂他的意思。他语未言尽,但从这片语只言中,陆从容能猜测到,顾长砚大抵是经过了什么变故,才会这般暴戾阴郁,至于那个变故,他们肯定是不会说的。

      “可是我刚才在师尊面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陆从容想起刚才盛气凌人,半分不让的模样,后悔不迭。

      此事出自岳凌,他保证不会让陆从容离开顾长砚,两人又叙了几句闲话,岳凌才离去。

      陆从容在屋里待着烦闷,准备出门走走,她立在廊下,看街上行人如织。

      灯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很多漂亮的灯盏挂在特制的木架上,还未点烛,有周围的灯火照着,也能看见上面好看的彩纸和别出心裁的纹路。

      风一吹,熙熙攘攘,层层浮动,好看极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浅薄的兰草香气,这种清冽好闻的味道,陆从容只在一个地方闻过,那就是顾长砚身上。

      顾长砚来了?

      陆从容的心口忽然紧了紧,她小心翼翼的回头,廊下清净,干净的清木地板上投着破碎的烛光,哪有顾长砚?

      她叹息一声,心想这是怎么了。

      廊下无趣,陆从容转而下楼,刚出客栈门就遇到全身裹着纱布的尚影。她一看见陆从容,眼睛就亮得惊人。

      “恩人,这是我给你抓的药,你拿着,你也别心情不好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冰镇梅子汤特别好喝,我带你去尝尝。”尚影本来想拉陆从容,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又畏畏缩缩的拿回来。

      原来尚影是出去给自己抓药了,陆从容拿着药贴,看尚影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现在本就情绪敏感脆弱的她倍感心酸,拉住尚影的手:“尚影,对不起,我没有把你的羽毛拿回来,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羽毛,你相信我!”

      尚影惊喜的看着陆从容:“恩人,我信你,你也开心些,重华仙尊说的肯定是气话,过几日就好了,现在你先和我去喝冰镇梅子汤,真的可好喝了。”

      陆从容漾唇一笑:“好。”

      城西玲珑坊对面有一个小摊子,老板是个老婆婆,年过七旬,依然精神矍铄,雪白的头发理得整整齐齐,穿着蓝底百花的襦裙,一手持勺,一手端碗,动作麻利。

      很快,两碗梅子汤就端了上来,有些缺口的白瓷碗里梅子嫣红,马蹄褪了润白,果肉泛红,浮着几块敲碎的冰。

      喝一口,酸甜爽口,清凉无比。

      尚影把自己碗里的梅子和马蹄全部舀到陆从容碗里:“恩人,这是我没吃过的,你多吃些,我只喜欢这里的汤,不喜欢吃里面的水果。”

      哪有人只喜欢喝汤不喜欢里面水果的道理。但是陆从容已经吃过了,她也不好再放回尚影碗里。她既然这样说了,肯定说什么也不会吃,陆从容也就没反驳,自顾喝这爽口无比的梅子汤。

      回客栈的路上,陆从容深深浅浅的踩着地上的青色石板,忽觉头有些发昏。她凝了凝心神,侧眼看了尚影一眼,不动声色的稳住逐渐虚浮的脚步。

      尚影似乎心情很好,就算看不见她的脸,也能从她那微眯的眼睛看出,她在笑。

      “恩人很谨慎呢。”尚影忽然开口。

      陆从容看向她,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

      尚影侧头看她,重重纱布下嘴角上扬,是个魅惑众生的笑容:“我送给恩人的梅子和马蹄,恩人一个也没动。就连吃东西都能保持这种谨慎,尚影很佩服。”

      陆从容腿有些发软,差点一脚跪了下去,她暗中掐了一把大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为人确实异常谨慎,否则也坐不上凤凰明王的位置,但就目光情况来看,她还是中招了。

      “所以说,你就是鹭大人?”这是陆从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尚影搂着陆从容倒下的身体,摸到她光洁的皮肤,仿佛触到她那圣洁柔软的凤凰翎羽。她扯下脸上的纱布,露出那张布满血洞和斑驳的褐色药膏的脸,笑道:“错了,根本就没有鹭大人,只有一个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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