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楼上猫 ...
-
清河村最近多了个教书先生苏先生,是个瘸了个腿的穷酸秀才。
虽然苏怀庸只是个穷秀才,但对于清河村的村民而言这可是村里孩子们接受文化教导的大好机会,况且苏秀才的束脩收的可要比隔壁村的那几位秀才都便宜的多,自然村民们是极乐意将自家的孩子送到苏先生的学堂去,起码还能多认几个字,以后也好去镇上谋些生计。
苏怀庸的清河学堂就在村民们的支持下办了起来,这清河二字既是取自清河村的村名,又有海晏河清之意。
村长将村里一间荒废许久的茅草房分给了苏怀庸,又将王秀才的老学堂修整一新,换上了新的匾额。
苏怀庸来到清河村的时候身无分文,全靠村民接济,而清河村民风淳朴,村民们对于他这个外乡人亲切而温情,更何况清河学堂的一砖一瓦都是村民们贡献出来的。因此他自然不会设置太高的束脩,在他看来,别人既以投之以桃李,理当报之以琼瑶。
而在别人看来,苏先生重礼,有风度有学识,唯一不美的便是他身子骨太弱,许是洪灾之中伤了根本,因此落下了病根。
杨老爷子也说苏先生的身子骨太差,不好过度操劳,需要静养,每日还需喝汤药滋补,可就算是如此,苏先生的身子骨仍然不见硬朗,整个人依然清瘦的厉害。
在苏先生这里上课的孩子不少,这束脩也是一季一交,可耐不住他这每日的汤药钱消耗,除了教书,他不得不抄些书来维持生计。
“苏先生再见!”在学堂留到最后的楚大郎朝他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
苏怀庸整理着自己的书本,将自己新抄的书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带着书赶往镇上,与镇上书肆老板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最近接的活计太多,昨天熬到了半夜才把这些书给赶了出来。
现在苏怀庸的眼睛也因为昨日抄书抄的太晚,有些模糊了。
他坐上了牛车,和清河村的村民们一块赶往镇上。
村民们对这个新来的教书先生好奇极了,热情的想要和他搭话。
“苏先生,您今年多大了?”拉牛车的大爷看着苏先生,咧开了嘴角,“咋看着这般年轻。”
苏怀庸笑了,伸出两根指头,“大爷,我已经二十了。”
“呦,那是真年轻。”大爷似乎有些羡慕,“这般年轻,便已经是个秀才了,我看苏先生是有大富贵的人,说不定三十岁之前还能当上举人老爷,像王秀才那般,还能当个县令!”
苏怀庸却摇了摇头,“我志不在此,能够混口饭吃,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大爷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催使着黄牛前进,苏怀庸抱着书,垂着眼,感受着牛车一下又一下的颠簸,忽然又抬起头来,望向了远处的群山,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但很快他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镇上的方向。
苏先生下车的时候因为左腿的不便,差点跌倒,所幸被牛车大爷搀了一下才幸免于难,苏先生朝大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大爷只是爽朗一笑。
看着对方的笑容,苏先生难得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道了谢便往书肆赶去了。
书肆老板似乎已经等待苏怀庸久时了,看见苏怀庸到来,松了口气,“我还担心苏先生今日来不了了。”
苏怀庸有些歉意,“最近接的活计太多,所幸赶了出来,难为老板等我。”
老板接过了苏先生的书,查看了几下,点头道,“苏先生的书要比别人的质量都好上不少,就是再等一日也是等得的,苏先生——你为何不试试卖字?我看先生的字就算是那寿山居士也是比得的,何不卖字赚些银两,这可比抄书来钱更快,也更加轻松。”
苏怀庸婉拒到,“那种经营名声的事情,我并不擅长,我何德何能又能与寿山居士相比?抄书赚钱也是帮我免费看书罢了,还是谢过老板好意了。”
书肆老板见状也不再劝,读书人大都都有风骨,有他们执着的事情,卖字画营生也被许多读书人所不齿,看来苏先生也是如此了。
苏怀庸知道书肆老板可能是会错意了,但他也并不想解释,只是结了款又前往四宝斋去了。他的纸墨已经不多了,这次抄书得来的银钱要比往日还丰厚些,可以多买些纸墨回去,草纸也得多卖几叠,免得日后不久还得来镇上,这一来一回牛车的费用也要十文,还是得能省就省。
苏怀庸走进了四宝斋,他已经是四宝斋的熟客了,一见他来,老板就亲切的喊道,“苏先生,上次我说的那新的醴州的草纸已经到货了,五张虽然要比普通的草纸贵上两文,但是这草纸顺滑平整如同白宣一般,虽然比不上白宣,但也要比白宣合算上不少。你可要来几张?”
苏怀庸有些意外,但确实,他也是听说过醴州的草纸的,之前甚至有个善画的学士,听说作画有个极特别的喜好,那就是惯用草纸不惯用白宣,他用的就是醴州的宣纸。
思量了一会,苏怀庸就决定多卖一些醴州的草纸,普通草纸少买些就好,这宣纸不买也罢,他也没什么需要用到白宣的地方。
但就在店主帮他打包草纸的时候,苏怀庸突然瞥见柜台上摆放的一叠宣纸,色泽洁白,厚度均匀,质地细腻与普通白宣完全不同——普通白宣可见粗糙的文理,但这一叠宣纸,表面平整顺滑,不是凡品。
店主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是苏淮的宣纸,可是京都特供的,还是王员外拜托,我才想办法弄来的。”
苏怀庸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接过了打包好的几叠草纸,他就打算回村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怅惘,往日,他都嫌苏淮的宣纸不够好,惯用它们来写草稿,也经常随意糟蹋,写的不好就喜欢将纸张揉做一团,无甚爱惜。要用他都是用的皇商特供的宣纸,用了其他的纸张还觉得到处笔划滞涩无从适应。
可如今,他原也有用不起苏淮的宣纸的一天?
苏怀庸自嘲的笑笑,颇有些失意的低着头乱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百春楼门前。
百春楼是镇上最奢靡的风月场,但它最闻名的还是楼里的清倌,这里的淸倌儿不仅颇有学识,琴棋书画也各有精通,这里也是文人骚客经常聚宴的场所。
清贫的书生倒是鲜少能进去一堵清倌风采,也难混入那些风流雅士的圈子。
经常混迹于百春楼的秀才举人也以骚客雅士自称,颇有高人一等自居的嫌疑。
苏秦瞥了百春楼一眼,有些好笑。
这般庸俗的地方却被这里的那些读书人追捧甚高?着实可笑。
他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却在此时,百春楼楼上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他闻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只见一只橘猫从二楼栏杆处忽然跳了出来,直直地往下坠去。
而追逐橘猫而来的花魁娘子凭着栏杆往下望去,只见橘猫朝着楼下的一个书生扑去,那书生似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到橘猫朝自己扑来,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躲开,而是丢开了手里的东西,伸出手来,在半空中揽住了那只坠落的橘猫。
虽然那书生揽住了橘猫,但无奈橘猫太胖,重的不成样子,书生被橘猫直接压倒,橘猫稳稳当当地坐在书生的胸口,低下头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脸。
周边的路人都被这橘猫吓了一跳,但看到书生竟然被橘猫压倒,都不禁笑出声来。
苏怀庸有些无奈的抱起了蹲在自己身上的橘猫,艰难的爬了起来,然后将橘猫放在了一边。
接着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捡起了他刚刚抛开的纸张,看着上面沾染了土渍,不禁有些心痛。
他颇为责备看着那只胖猫,胖猫抬起脸来,碧绿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双眼,仿佛认识他一般。
苏怀庸奇怪的看了那猫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那猫歪着脑袋看他,又叫唤了两声,苏怀庸有些无奈,“抱歉,我也不懂猫语,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那橘猫似乎有些生气,跟着苏怀庸的步子,接着又叫了两声,苏怀庸停下步子回头看了它一眼,叹了口气,接着又蹲下身,“我只是个穷秀才,你跟着我作甚?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别说多养只猫了。”
橘猫皱着脸,似乎有些苦恼。
苏怀庸万万没有想到,一只橘猫竟然会有这么多表情,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但他确实是无力再负担起一只猫了,况且猫还是食肉的,他自己都吃不上肉。想到这里,苏怀庸不禁叹了口气。
它想要跟着就让它跟着吧,跟了一段路程让它知晓自己的决心,它也就不会缠着自己了。
走了一段路程,也没再听见猫叫了,他下意识的往身后瞥去,那只橘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苏怀庸却没有像原先预料的那般松了口气,反而,他有种淡淡的失落,但他摇了摇头,忽然觉得今日自己怎么这般多愁善感。
他苦笑了一声,乘上了牛车,磕磕绊绊的牛车载着他,慢悠悠的往清河村赶去。
一只胖猫蹲在镇口,望着那慢腾腾的牛车,闪了闪眸子,接着在没人注意的一瞬,忽然消失在了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