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又何仙》且悲且乐且醉也

11、万物之逆旅 百代之过客

　　好不容易安顿好两人，虽然心中不安，脑内无序，杜篆还是将嘉陵车推出院门，不曾想，贾先生子侄已等在门口。
　　那就坐车上山，及至抵达山门，泪眼相拥，师兄非常激动。
　　哭罢一场，携手登楼，透过窗口，可见零零散散几朵白云被定格在遥远天边，夏末之末，绿意仍盎然，不待问起，杜篆便将事情详细叙说。
　　“即便是天大劫数，躲不过，无需再躲。”
　　惧怕没用，杜篆甚至觉得当一棵树，一朵云，也比做人好很多。
　　“只要不接近游宇哥，便有一丝清明在心头，师兄，这次与上回大不相同，不知是喜是祸？”
　　“师弟二渡劫海，想来具备一定抗性，应该是喜。”
　　抗性？或许是吧，要知道第一次附身，让他昏迷了四年之久，杜篆又问：“鬼，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神魂与身躯，两位一体，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小老儿不信这世上有鬼，地狱天堂，仅在人心。”
　　少年已是二次附身，师兄莫不是老糊涂了？
　　“鬼故事都是唬人的，听多了，有人便信了，现实之中谁曾见过？”
　　“没见过，不等于没有。”
　　“身如灯盏，魂似火焰，油尽则灯枯，故而这世上只有‘鬼上身’之人，却没有独立存在的鬼，对了，师弟饿不饿？”
　　说话间几颗干枣递至眼前，杜篆早已饥肠辘辘，只因神昏脑涨，不曾察觉。
　　“就连鬼上身也极为罕见，哎！师弟总不能在山上躲一辈子，小老儿只想赌一把，孰料……真是……”
　　又来！师兄不用自怨自艾。
　　“当年之事也发生在晚上，那时物资短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真是‘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无人知道师弟能否活下来，师父乃大毅力者，商定药材由本观供应。药材哪里来？当然是到山里寻，山里饿不着，有虫蛇走兽，野菜浆果，只有冬天难熬些，我们算是熬过来了，可惜师弟的家人却没能挺住。”
　　不知不觉中，少年全身僵硬，可叹听话的泪少，不听话的泪多。还记得上一次苏醒后，他对黑暗的恐惧深入骨髓，若非爷爷抱着，坚决不睡，不知多少次梦中惊魂，多少次泪湿衣襟。奈何爷爷如残烛，很快被风吹走，几年后，师父也化为袅袅轻烟。
　　“都说鬼怕恶人，师父以此为基点，为师弟推演了这半本《采煞诀》。”
　　又闻推演二字，杜篆不由睁大双眼，迎着目光，师兄默然点头，少年一时心如刀绞，怪不得师父身体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原来竟是……
　　“师兄，你……”
　　“放心！老道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太白先生曾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窗外阳光明媚，鸟雀欢唱，梨树上已无果子，没关系，明年又会挂满枝。
　　“哭，很耗费能量，师弟若能借机行事，揭开神魂面纱，则功德无量。这些药材且带在身上，这些钱你也收着，能不能活下去，营养是关键，切莫让自家灵魂成为无根之火，风中之烛。”
　　闻言，大傻子很想再痛哭一场，难道他真是天煞孤星？活着，只为连累至亲至爱之人？可是……要节约能量。
　　“师弟唯有活着，好好活着，才是最好的报答，老道也泪多，你这孩子……此事勿对人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再次回到神仙居，蓝姐姐居然上学去了，午饭是小悠独自做的，手艺不错，都煮熟了。
　　生活得继续，还好，糊涂丫头能找到回来的路。
　　“咱们等不等游宇哥？”
　　“他……没去学校，估计不会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连筷子也不拿，那就等一等。时间慢慢溜走，让人再无期待，小悠起身去开灯。
　　“怎么又要吃饭？”
　　“蓝姐姐真幽默，对了，学校里可有其它消息？”
　　“听说，找到一封绝笔信。”
　　“写了些什么？不知道也不用哭呀！蓝姐姐不哭不哭。”
　　“我……我没抢她男朋友。”

　　子时过半便至中秋，月华如水，大地沉睡。
　　游宇哥回来了，他不顾远方犬吠，推开大门，行至小院中，举头望那玉桂冰轮，随即步入客厅，步入房间。
　　肩宽腰窄，长腿翘臀，清晰的人鱼线是如妖一般的存在，这肯定是《画论》中追捧的黄金线条，他要……
　　“神仙哥哥怎么了？”
　　这是小傻子困倦之声，幸而是晚上，无人能看到二愣子面红耳赤，身边人翻个身又睡着了，而他已无心睡眠。
　　真的是月华如水，似烟轻袅，‘嘎吱’一声响，不眠者非一人。
　　“你……”
　　“我……”
　　“陪我呆一会儿，好吗？”
　　糊涂丫头不吃不睡，又不知节约，真的要成白骨精了。月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落在她身上，是那样孤冷，却听她低语：“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

　　中秋节，不放假，多情者再次带来游宇哥旷课的消息，还带回了学校对小悠的新要求，他必须参加体育课，缺了体测成绩毕不了业。
　　小家伙无奈，下午只好跟着蓝姐姐去上学。
　　清清静静的神仙居，让人有些不适应，杜篆取出《采煞诀》，认真翻读，师父的蝇头小楷，看上去是那么空灵纯净，其句也短，深得大简之美。
　　书册虽好，泪水却多，泪兮泪兮奈若何。
　　每年中秋都属百年一遇，千年一逢，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这一天要吃月饼，要喝点儿桂花酒，再吃些糍粑，据说黏黏的糍粑能把大家粘在一起，不分离。
　　“远离家乡的人是我，蓝姐姐怎么还抢着忧伤？”
　　“姐姐帮你忧伤，你便不用忧伤，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蓝姐姐替嫦娥悲伤，与我何干？”
　　“怎会无干？嫦娥偷灵药，我……我偷了人家男朋友。”
　　又来！真是朽木难雕，好在小悠机灵，他立马大声说道：“本公子也有诗一首，你们且听好了：举头望明月，低头写作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
　　好险！杜篆差点浪费了一口蜂蜜水，说到糟蹋诗，谁能胜过小傻子？
　　“哥哥来首好的。”
　　什么是好的？杜篆想了半天才开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糟糕！他又犯傻，此诗与月亮何干？
　　中秋节，团圆夜，那不曾见过的‘人鱼线’再次入梦来，又一次掀开被子。
　　“神仙哥哥，你……你尿床了。”
　　尿床？尴尬了！超级尴尬了！
　　“有点儿浓稠，怎么像是鼻涕？”
　　小傻子，真的是个傻子！
　　“是脓水！”
　　这想象力逆天了。
　　“脸好红，神仙哥哥发烧了？快！赶紧上山找道长，这病肯定很严重。”
　　天啦！能不能来道闪电？劈死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