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与均棋]春醒之歌》玫瑰的女儿

10、棋元

　　和均朔一起度过的第五十个地球年，一月一日，上海下起了雨。
　　一大早，我们在床上拥抱着醒来，肢体交缠。
　　我总觉得要做什么事，但是又想不起来。均朔吧嗒咬了口我的下嘴唇：“每日例行亲亲。”
　　是这个啊。均朔问我：“没有忘记吧？”
　　“没有啊。”我装作睡眼惺忪，但还是被瞧出来了。
　　“忘记了也没关系，我每天重复一遍。”
　　他搂搂我：“接着睡一觉吧。雨天应该睡觉。”
　　我回抱他，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漫上来。
　　我知道我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从两年前，我看起来就不像成年的样子了。商量之后，我辞掉了工作，但不搬家。毕竟上海有我最熟悉的街景，如果搬去别的地方，没机会认全就会忘掉。
　　新事情和新的日子在我脑子里留不下印象，好在熟人我都还认识，猎魔人还在楼下做老邻居。顾易结婚了，有了孩子，然后孩子也结婚了。龚子棋去了国外，我们有时候会跟他打越洋电话。十年前地球终于加入了宇宙联盟，下一代的地球人大多渴望移居太阳系外行星。
　　不过我喜欢地球。它是时间里最仁慈、最不易消散的回忆。

　　我有两个打算。第一个已经实现了：让越越用梦的形式把我的回忆记录下来。这是个大工程，大概花了十年。虽然它永不可能再回到我的生命之中，但，凭借它，再订购一个仿生机器代替我继续存在，那一天到来时，均朔应该不会那么伤心。
　　另一个，我提起好几次，都被均朔骂了。
　　我想要他回龙的领地，和族人一样沉睡、等待苏醒。
　　这是我的私心。
　　我们的相爱是偷来的，代价是他没有拥有过同类。相比以回忆度过漫长的余生，我祈祷他醒来后遇见新的爱人。
　　他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每一次都干脆拒绝：“我哪里也不想去。”

　　因为这种争执，我有一次偷偷去了临终关怀医院的墓地。在一位友人的大理石墓碑下，我放上一捧天堂鸟。看到邻近的墓碑下百合已枯萎，我注目它，它再次开放，花瓣上凝成一点露水，像寂寞的眼泪。
　　我有让植物生长的力量，却无法拯救那些病痛的人们。人类生命短暂，但放大到千万年宇宙里都一样，而离开后，那些许诺永远只爱一人的遗留者，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在回家的路口迷失了方向，又忘了带手机。看我像未成年，有阿姨送我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我静静坐着，均朔赶到，我牵着他的手，和警察道别：“我哥来接我了。谢谢叔叔。叔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