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朝踹奸臣》涂月亮

2、火光

　　孙太后一锤定音，由兵部侍郎于谦总督京城军务。对外，一条条调令自他手下发出，各地的备操军、备倭军和运粮军日夜兼程地赶赴北京。对内，整顿京城所剩不多的留守军队，加强训练，巩固城防。

　　同时，严令锦衣卫巡查皇城内外。一旦发现动乱，第一时间控制，绝不让事态发酵。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几日之后，最大的动乱，竟发生在了锦衣卫最高指挥官身上！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死了！

　　被大臣们你一拳我一脚，活活打死在了朝堂上！

　　这个死法，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很快就变成了街头巷尾的一段奇闻。

　　躺在床上的女孩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她在梦里也要赶去送马顺最后一程了。

　　从奉天殿回来的那天晚上，周钰便一病不起。太医起初说是风热之症，后来见周钰一直昏睡不醒，也开始惊疑不定，不知道她的症状究竟由何而来。

　　十多天了，周钰都没睁过眼。

　　八月尾的风依旧燥热，周钰无意识地扯开身上的薄被。她的额头上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苍白干裂，整张脸皱成一团，似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刚走近床边的万贞儿见状，忙放下手中装满水的铜盆，仔细地为她盖好被子。又把铜盆中的湿帕子拧干，一边帮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担心地唤她：“宝珠姐姐......”

　　周钰独自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总有一座看不见的墙堵在前面拦住她。

　　她被困住了，心里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惊慌的脸，求助的眼神。扳机扣动，尖锐的鸣响几乎要刺破耳膜，硝烟的味道在鼻间弥漫，眼前一片血红......

　　她被激得发了狠，开始不要命地往前冲。

　　“砰——”

　　墙不见了，黑暗消散了，刺目的白光映入眼帘。周钰不适应地闭上眼，又睁开。

　　“宝珠姐姐，你醒了！”惊喜激动的叫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钰的脑袋空白了片刻，终于看清眼前的人，艰难地开口：“贞......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喑哑，像个在沙漠中渴了很久的人。

　　“是我，宝珠姐姐！”万贞儿握住她的手，着急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钰轻轻动了一下，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动一下就头晕目眩。

　　“贞儿，我怎么呢？”

　　“你生病了，太医说是风热。可你一直昏迷不醒，喝了治疗风热的药也不见好转。太医们束手无策，怕你患的是什么罕见的恶疾，把病气过给贵人，建议太后娘娘把你遣送出宫。所幸太后娘娘没准，只叫他们尽力救治。”

　　万贞儿说着说着开始掉眼泪，后怕地哽咽：“十多日都不见你醒过来，我以为，我以为......”

　　“没事了，别难过了。”周钰收紧被万贞儿握住的手，哑着嗓子安慰她。

　　万贞儿点点头，从床头站起身，不放心地道：“我再去太医院请张大人来给你看看，这些日子太医院其他的人都对你避之不及，只有他还肯问一问你的病情。”

　　轻手轻脚的关门声消散，室内重新陷入沉寂。

　　“咚咚咚——”周钰合上眼，听着自己久久不能平静的心跳声，梦中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从眼前闪过。

　　她是宣德四年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是正统十四年。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忘记许多事情了。

　　随着她一天天地融入这里，从前的种种对她来说就像镜花水月，越来越模糊不清。这一回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些她以为已经遗忘了的，被自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又一次涌了出来。

　　带她的关队曾说：“周钰，你是个天生的战士。血是热的，脑子却是冷的。”

　　如果他看见自己现在束手束脚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说出这种话。

　　周钰嘴角微翘，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迷朦涣散的眸光重新聚起，渐渐凝成一簇如有实质的火光。

　　病中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这几天周钰一直呆在屋子里，都快憋得发霉了。

　　清晨的太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昏暗的房间里，薄薄的一层暖白落在周钰明丽的小脸上，衬得她渗着汗水的肌肤愈发莹润，像浸在水中的冷玉。

　　做完日常的体能训练，周钰用帕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往靠窗的桌子走过去。

　　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喘气声，她不由皱了眉。这场病果然还是伤了元气，活动一会儿就喘成这样。

　　刚坐到桌边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一阵节奏轻缓的敲门声传入耳中。周钰随口应了一声，这个时候除了来给她送早饭的贞儿，也不会有别人了。

　　万贞儿推门而入，看到她的一瞬间，表情变了变，欲言又止。

　　“怎么呢？”看见万贞儿一脸复杂的神色，周钰心中微动。

　　“宝珠姐姐，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万贞儿提着食盒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故作轻松地问。

　　“不如我先来猜猜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出去呢？”

　　万贞儿听得一愣：“你怎么会知道？太后娘娘明明才让我把口谕带给你。”

　　“昨日张恒来问诊的时候答应我，他会向太后娘娘禀明我的病已无大碍，不必再禁着我了。”

　　周钰说完，见万贞儿恍然大悟般眨眨眼。把食盒放到桌上后，忽然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宝珠姐姐，张大人对你的事这么上心。你说，他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你呀？”

　　提到喜欢两个字，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大姑娘突然磕巴起来，白嫩的脸颊上迅速爬上两抹红云。

　　反而周钰这个当事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仰了仰下巴，一脸坦然道：“姐姐我这么好，有男子喜欢也不足为奇吧。”

　　万贞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拿手捶了她一拳：“你也不害臊！”

　　周钰当然不害臊了，她比谁都清楚张恒的心思。他的一颗心，早就许给一个求不得的人了。

　　笑嘻嘻地捉住万贞儿的手，周钰有意逗逗她：“我都没害臊，你怎么脸红呢？”

　　万贞儿嗔怪地瞪她一眼，双颊红得更厉害了。匀称的鹅蛋脸上，一双清媚的眸子似羞似恼，像泛着盈盈波光的两汪春水。

　　看着万贞儿含羞带怒的娇颜，周钰再一次对后世的传言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说到喜欢都会脸红害羞的姑娘，真的会变成那样一个不择手段，跋扈狠辣的毒妇吗？

　　她手上无意识地用了力，万贞儿疼得皱眉，却没有抽开，只疑惑地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周钰回过神，忙松开手，看见万贞儿红了一圈的手腕，内疚极了。一边替她轻轻揉捏，一边道歉：“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的，我还不清楚你的手劲儿么？”万贞儿笑着摇摇头，望着她眉眼温柔如水。

　　周钰被她望得心里一软，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坏消息是什么？”

　　万贞儿脸色微变，默了一瞬，低低地开口：“太后娘娘刚刚召见我，让我去东宫照顾太子殿下，我......”

　　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周钰正待听万贞儿继续说下去，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周钰转头去看，是个脸圆圆的小丫头，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张口：“司正，司正姐姐，太后娘娘让我来唤你。太后娘娘说不用着急，让你用过早饭再去见她。”

　　“我知道了。”

　　无奈地看着全身上下都写满害怕的小丫头，周钰强行挤出一个灿烂到夸张的笑容：“进来说话吧，吃过早饭了吗？”

　　万贞儿在一边看得好笑：“是啊，菊甜，进来说话吧，周司正人很好的。”

　　“吃，吃过早饭了。我，我不进来了，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小丫头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留下屋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噗——哈哈。”万贞儿不厚道地轻笑出声，换来周钰一记郁闷的眼刀。

　　这种情景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她从前在宫正司做事时，就有凶悍的名声在外。来了仁寿宫，本打算洗心革面做个端庄静美的女子，结果在一次事故中为太后娘娘徒手扛起了意外倒塌的宫殿横梁，不小心暴露了惊人的臂力。从此仁寿宫里开始流传各种关于她的传说，就差把她形容成三头六臂的怪物了。

　　那些胆子小的宫人一见到她，就战战兢兢的，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走。

　　哼，她不就是力气大了点嘛......

　　见周钰气哼哼的模样，万贞儿忍笑安慰她：“不要气了，菊甜前几天才入仁寿宫，肯定是听别人乱嚼舌根才误会你。等她熟悉你了，一定会喜欢你的，就像我一样。”

　　闻言，周钰轻轻扬眉，想起最初和万贞儿认识的时候。

　　那时万贞儿在她眼中，是后世印象里阴毒狠辣的万贵妃。她在万贞儿眼中，大概也是个莫名得了太后青眼的空降上位女。

　　她们互相谁也不待见谁，只是后来......

　　周钰抬眸，与立在她身前的万贞儿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先吃早饭吧，我饿了。”

　　“太后娘娘说不用着急，你还真不着急啊？”不急怎么会让菊甜特地跑这一趟？万贞儿心里担心，一听周钰说饿，还是忍不住帮忙揭了食盒的盖子。

　　“急，可我要奉旨吃饭啊！”周钰一脸我是最乖最听话的，手已经伸进了食盒里。

　　万贞儿无奈轻笑，走到周钰对面坐下。看她从乌木食盒里取出食物轻轻放到桌上，仔细地摆好。看她在青花白瓷碗里舀起一勺粥，小口小口吞咽着，姿态雅致又从容。

　　每每这种时候，万贞儿都会忍不住想，宝珠姐姐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哪怕是一个碗，一个勺子，宝珠姐姐都对它们很温柔很温柔，根本就不是宫中传言的那样凶神恶煞！

　　如果周钰知道万贞儿在心里想些什么，恐怕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了。

　　她哪里是温柔，她只是怕一个不小心，把这些碗啊勺的捏碎了......

　　吃完早饭，周钰起身收拾碗筷，见万贞儿神情恍惚的模样，猜她还在忧心去东宫的事。沉吟片刻，周钰开口道：“别担心，贞儿，我会和你一起去东宫的。”

　　“啊？”万贞儿诧异地抬头看她。

　　看清周钰眼里的认真，万贞儿立刻摇头，满脸不赞同：“你应该明白，此时东宫并非一个好去处。我是不想和你分开，但我更不想你一时冲动误了自己的前程。”

　　“何况去哪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太后娘娘这么倚重你，怎么会让你跟我一起去东宫呢？”